夜色溫柔地籠罩著雲州市，霓虹初上，將城市的喧囂蒙上一層迷離的光暈，遠離市中心繁華的城西一角，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街深處，“興隆便利店”的燈牌依舊亮著溫暖的光，像茫茫人海中一座小小的、安靜的島嶼。
    林小風的身影出現在街角，手裏提著那個牛皮紙包，他刻意放輕了腳步，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站在對麵一株老槐樹的陰影裏，目光穿過不算明亮的街道，落在那方小小的玻璃櫥窗內。
    便利店裏，燈火通明，王羽欣正背對著門口，踮著腳，努力將貨架最上層一箱新到的礦泉水擺正，她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淺藍色棉布連衣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身，柔順的黑發用一根簡單的皮筋束在腦後，露出白皙優美的脖頸。燈光在她身上暈開一層柔和的光暈，動作間帶著一種家常的、讓人心安的韻律。
    李鐵柱那魁梧的身影也在店裏，正蹲在收銀台旁邊，笨拙地修理著一個有些接觸不良的插座，粗壯的手指捏著小小的螺絲刀，顯得有些滑稽，額頭上都冒了汗。周老坐在收銀台後的老藤椅上，戴著老花鏡，就著燈光翻看著一本舊雜誌，偶爾抬眼看看忙碌的女兒和鐵柱，眼神平和。小雅則趴在裏間的小桌子上寫作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似乎有些困了。
    一切都很好，平靜，安穩，鐵柱哥他們應是在藏身旅館幾天確認安全後才回到了這裏，這是他拚死從岷山那個地獄爬回來，最想看到的畫麵。
    林小風心裏那根一直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一絲，岷山地宮的血腥、石頭的隕落、守墓人的恐怖……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記憶，在這一刻被眼前溫暖的燈火和熟悉的人影稍稍驅散。
    他深吸一口氣，走出樹影，穿過街道，推開了便利店那扇熟悉的玻璃門。
    “叮鈴——”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歡迎光……”王羽欣下意識地回頭招呼，話說到一半，看清來人，聲音戛然而止。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裏瞬間漾起驚訝，隨即是毫不掩飾的、純粹的欣喜，那光芒，比便利店的燈光還要亮上幾分。
    “小風？！”她放下手中的礦泉水箱，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林小風，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沒事了吧現在？臉色也不太好。”語氣裏是毫不作偽的關切，帶著她特有的溫柔。
    正在和螺絲刀較勁的李鐵柱猛地抬起頭，看到林小風，那張憨厚的臉上立刻綻開巨大的笑容，像見了親人，隨手就把螺絲刀扔在一邊，蹭地站起來：“小風！你可回來了！”他幾步就跨過來，蒲扇般的大手習慣性地想拍林小風的肩膀，但在看到對方略顯蒼白的臉色時，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嘿嘿笑著搓了搓手。
    周老也放下雜誌，摘下老花鏡，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小風啊，吃飯沒？讓小欣給你熱個便當？”
    小小的便利店裏，瞬間被一種久別重逢的、暖融融的氛圍填滿。林小風被這毫不掩飾的關心包圍著，心頭微暖，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一絲淺淡卻真實的笑容，他彎腰揉了揉小雅柔軟的頭發，然後才看向王羽欣和李鐵柱。
    “剛回來幾天，安頓好了就過來看看。”他避重就輕，沒有提岷山的凶險，“我沒事，鐵柱哥，周叔，讓你們擔心了。”他目光轉向王羽欣，將手中的牛皮紙包遞了過去，“羽欣姐，這個給你，安神的，睡前煎一小碗，能睡得好些。”他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王羽欣微微一怔，接過藥包，牛皮紙帶著林小風掌心的微溫，淡淡的、混合著草木清香的藥味散發出來，不刺鼻，反而有種寧神的感覺。她低頭看著藥包，又抬頭看看林小風，清澈的眸子裏水光瀲灩，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是抿了抿唇，輕聲說：“謝謝…讓你費心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耳根。
    “老大，你住哪兒呢？還回工地不？工頭那邊……”李鐵柱關切地問。
    “暫時不回工地了。”林小風搖搖頭，簡單解釋，“在城東那邊找了個落腳的地方，自己…弄了個小鋪麵，給人推拿，勉強糊口。”他沒提“康源”，也沒提那些“神醫”的傳言。
    “推拿？”李鐵柱眼睛一亮，“也是，之前俺妹妹還是拖你的福治好了腰傷呢！”他拍著胸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周老點點頭，眼神帶著讚許：“靠手藝吃飯，挺好，踏實，比在工地上風吹日曬強。小風，有什麽難處，一定跟叔說，別自己扛著。”
    “嗯，知道，周叔。”林小風應道。
    幾人又聊了幾句近況，李鐵柱拍著胸脯保證旅館那邊很安全，周老也說招待所老板是個實在人。林小風稍微放下心來，他能感覺到，王羽欣的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身上，帶著擔憂和欲言又止的探尋，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太多無法解釋的傷痕和疲憊，但他不能說。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林小風待了一會兒，起身告辭，他不想過多打擾他們的平靜，更不想因為自己的停留而帶來可能的、哪怕一絲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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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這就走啊？”李鐵柱有些失望。
    王羽欣連忙說：“等等！”她快步走到收銀台後麵，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幹淨的、印著便利店ogo的塑料袋，又轉身從貨架上拿了幾盒牛奶、麵包和幾瓶礦泉水，仔細地裝進袋子裏，塞到林小風手中。“拿著，剛安頓下來，別餓著，晚上…注意安全。”最後一句，聲音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關心。
    林小風看著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又看看王羽欣那雙盛滿了擔憂和溫柔的眸子，心中某個角落被輕輕觸動了一下，岷山地宮的血與火，信陵衛冰冷的鐵甲，守墓人那枯枝般的巨手……那些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冰冷殘酷，似乎被眼前這袋普通的食物和女孩眼裏的光，短暫地驅散了。
    “嗯。”他低聲應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聲音比平時柔和了些許，“藥記得喝。”他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他轉身推開店門，走了出去，夜風微涼。
    王羽欣站在明亮的燈光下，隔著玻璃門，望著林小風融入街燈陰影中的背影，那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孤獨，仿佛背負著看不見的山嶽，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牛皮紙藥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紙麵，感受著那份帶著他體溫的關切，藥包裏散發出的草木清香，似乎也染上了一絲屬於他的、清冽又令人安心的氣息，她輕輕吸了口氣，將藥包按在心口的位置，那裏跳得有些快。
    李鐵柱撓撓頭，看著王羽欣有些出神的樣子，又看看門外空蕩蕩的街，嘀咕了一句：“小風好像經曆了很大的磨難，不太一樣了？” 具體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隻覺得林小風身上那股子沉靜，比以前更深了，深得讓人有點…喘不過氣。
    周老重新戴上了老花鏡，拿起雜誌，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隻是看著玻璃門外沉沉的夜色，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林小風提著塑料袋，走在回城東的夜路上，城市的霓虹在遠處喧囂，他行走在相對昏暗的街區間，王羽欣給的牛奶麵包很實在，袋子沉甸甸地墜在手上。
    快走到他租住的那棟破舊筒子樓下時，他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前方巷口的陰影裏，似乎有兩點微弱的猩紅一閃而逝——是煙頭。
    他沒有停下，也沒有改變方向，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步速，神情平靜地走了過去，巷口陰影裏，兩個穿著黑色運動服、身形精悍的男人正靠著牆抽煙，看似隨意，但當林小風走過時，他們抽煙的動作都停滯了一瞬，兩道如同實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帶著審視、探查，還有一種獵手鎖定獵物般的專注。
    那目光冰冷、銳利，絕非花虎那種街頭混混可比。
    林小風恍若未覺，徑直走進了黑洞洞的樓道口。感應燈壞了，樓道裏一片漆黑，他沒有立刻上樓，而是隱在門後的陰影裏，屏息凝神，將感知提升到極致。
    細微的腳步聲在巷口停留了幾秒，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麽，用的是某種模糊不清的方言，語速很快，然後，腳步聲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離開了，漸漸消失在街道的雜音中。
    林小風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黑暗中，他的眼神銳利如刀。
    不是黑虎幫，那種眼神，那種氣息……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冰冷和淡淡的血腥味，是宗家的爪牙？還是黑金勢力的“白手套”餘孽？
    他們找到這裏了？速度，比他預想的要快一點。
    他緩緩攤開左手掌心，那裏，一直緊握著的、王羽欣給他的那瓶礦泉水，塑料瓶身已經被他無意識中捏得微微變形，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多、更快的力量，不僅僅是自保，更要……反擊。
    他低頭，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食物袋。便利店暖黃的燈光，女孩溫柔的眼波，仿佛還在眼前，必須守護住這方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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