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長瑞一番話說得是字字泣血，聲聲鏗鏘！
    殿內的文官們，一個個聽得是麵色慘白，兩腿發軟。
    一名站在後排的年輕禦史，甚至嚇得官帽都歪了，連忙伸手扶正，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瘋了！
    這小子是真瘋了！
    當著陛下的麵，說他是暴君，還讓他下罪己詔？
    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想拉著全家老小一起上路嗎？！
    站在文臣隊列最前方的禮部尚書孔明禮，那張老臉已經徹底沒了血色，身子抖得和篩糠一樣。
    完了！
    自己最看好的後輩，孔家未來的希望，就這麽完了！
    不！
    不能就這麽完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李睿即將龍顏大怒，下令將這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拖出去砍了的時候。
    孔明禮猛地從隊列中衝了出來，指著孔長瑞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破口大罵！
    “放肆！”
    “你這個孽障！你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孔明禮衝到孔長瑞麵前，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唾沫星子都噴到了孔長瑞的臉上。
    “聖人何曾教過你，對豺狼一般的蠻夷要講仁義道德？！”
    “上古之時，先賢征三苗，伐鬼方，可曾手軟過？！”
    “先帝之時，北逐韃虜，西征瓦剌，可曾有過半點憐憫？！”
    “尊王攘夷！此乃聖人定下的大道！倭寇犯我疆土，屠我子民，此乃國仇家恨！陛下興王者之師，行雷霆手段，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正是效仿先賢，為我大夏萬千百姓複仇雪恨！”
    “此非暴行，乃是聖人之舉！你這不肖子孫，不思為君分憂，竟在此妖言惑眾，顛倒黑白！你是何居心！”
    老尚書一番怒斥，罵得是酣暢淋漓，正氣凜然。
    殿內不少武將都聽得熱血沸騰，看向孔明禮的眼神裏，都帶上了幾分敬佩。
    罵完，孔明禮猛地轉身，對著龍椅上的李睿“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老淚縱橫，磕頭如搗蒜，光潔的金磚被撞得砰砰作響。
    “陛下！老臣教孫無方，致使其口出狂言，衝撞天威，老臣罪該萬死！”
    “懇請陛下，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將他趕出京城，革去功名，永不錄用！”
    “求陛下開恩啊！”
    他一邊哭嚎，一邊拚命磕頭，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一頭撞死在這金殿之上。
    殿內百官都看呆了。
    高！
    實在是高！
    這老狐狸，先是站在大義上把孔長瑞罵了個狗血淋頭，把陛下的火氣給澆滅了。
    然後再把所有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最後再求一個“永不錄用”的處罰。
    這哪裏是處罰？這分明是保命啊！
    隻要人還活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集中到了龍椅之上。
    然而，李睿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隻是看著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孔明禮，又看了看站在那裏，雖然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伸手抹去臉上唾沫，腰杆依舊挺得筆直，眼神清亮如初的孔長瑞。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輕，卻讓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孔愛卿，起來吧。”
    李睿的聲音很平靜，不置可否。
    他沒有理會孔明理的請求，目光越過他，落在了孔長瑞的身上。
    “說完了？”
    孔長瑞迎著李睿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
    “回陛下，說完了。”
    “說得很好。”
    李睿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讚許。
    孔明禮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他知道，陛下越是這樣，事情就越是麻煩。
    李睿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氤氳的熱氣，然後，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問題。
    “你，種過地沒有？”
    什麽？
    種地？
    這兩個字仿佛兩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孔長瑞的臉上，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整個文華殿，刹那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這決定生死的朝堂交鋒中，這位年輕的帝王，會問出這麽一個……
    這麽一個粗鄙不堪，甚至可以說是上不了台麵的問題！
    孔長瑞的腦子裏閃過無數聖人經典，無數應對君王的雄辯之詞，可沒有一句能和“種地”二字對上號！
    這問題有坑！
    而且是巨坑！一個足以將他埋葬的陷阱！
    說種過？那是欺君之罪！他堂堂孔氏後人，曲阜有名的才子，自幼飽讀詩書，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麽可能去幹那種泥腿子才幹的活？
    說沒種過？那正好就落入了對方的圈套！一個連地都沒種過，不知五穀為何物的讀書人，憑什麽對天下民生指手畫腳？憑什麽對君王之策說三道四？你的仁義，豈不就成了空中樓閣？！
    一瞬間，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從孔長瑞的脊背冒了出來，浸濕了內裏的囚衣。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順著皇帝的話說。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慌亂，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很快，他便找到了自認為最完美、最無懈可擊的答案。
    孔長瑞對著龍椅長揖及地，聲音恢複了鎮定，甚至帶上了幾分讀書人獨有的清高與傲氣。
    “回陛下，草民不曾種地。”
    “聖人雲，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此乃天道綱常，亦是社稷穩固之基石。”
    “草民身為士子，職責便是明悟聖人大義，上為君王分憂，下為萬民請命。而耕種稼穡之事，自有農夫為之。若天下士子皆去種地，那誰來治理天下？誰來傳承我大夏千年之大道？”
    他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擲地有聲，既坦然回答了問題，又引經據典，將自己的“不種地”瞬間拔高到了“天道綱常”、“社稷之本”的高度。
    殿內不少文官都暗暗點頭，看向孔長瑞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讚許。此子當真是才思敏捷，滴水不漏，縱然麵對天威，亦能對答如流！
    就連跪在地上的孔明禮，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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