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燭火通明。
    李睿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在麵前攤開的昭陽新城規劃圖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
    指尖每一次落下，都精準地敲在代表著藩王府邸的區域，仿佛在丈量著什麽。
    殿內安靜得能聽到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以及皇帝指尖敲擊圖紙時那沉悶而有節奏的“篤、篤”聲。
    “陛下。”
    錦衣衛指揮使陸遠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中。
    他單膝跪地，頭顱低垂，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
    “西山礦村那邊，都安頓好了。”
    “哦？”李睿的指尖停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隻是淡淡地問道“那些自命不凡的讀書人，沒鬧出什麽幺蛾子吧？”
    “回陛下，鬧了。”
    陸遠言簡意賅。
    他將王猛如何用血腥手段鎮壓，孔長瑞如何幡然醒悟，如何用聖人之言痛斥同窗，最後又是如何帶領眾人排隊領飯的全過程，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稟報了一遍。
    說到精彩處，陸遠的聲音甚至都有些激昂，仿佛親眼見證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大戲。
    他本以為，陛下聽完，至少會龍顏大悅，誇讚幾句。
    可李睿聽完，臉上卻毫無波瀾，甚至連一絲笑意都欠奉。
    他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拿起那張規劃圖，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好似那上麵畫的不是一座城，而是整個天下。
    “朕知道了。”
    許久，李睿才放下圖紙，端起手邊的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葉。
    “陸遠，你覺得，朕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陸遠心頭猛地一跳。
    伴君如伴虎，這道題，答錯了可是要命的！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低聲道“陛下聖心獨運，此舉乃是為了敲山震虎，殺雞儆猴！既是磨礪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也是為了警告天下讀書人，讓他們明白，君威如獄，天子一怒，縱是聖人門徒，亦要為奴為仆！”
    “說得不錯。”
    李睿呷了一口茶，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
    “但這，隻是第一層。”
    陸遠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洗耳恭聽。
    李睿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輿圖前，目光落在了那廣袤的大夏疆域上。
    “孔長瑞，是個人才。”
    李睿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欣賞。
    “他不是蠢，隻是傲。這種傲，是幾百年來士族門閥刻在骨子裏的傲。他們讀聖賢書，自以為掌握了天地至理，便覺高人一等，視天下萬民為草芥，視皇權為可欺之物。”
    “朕要的，就是打碎他這種傲！把他從雲端狠狠地拽下來，摔進泥裏，讓他聞一聞這真正的泥土，究竟是什麽味道！讓他親手摸一摸，百姓的飯碗裏，裝的究竟是米，還是沙！”
    “隻有這樣，他才能明白，他讀的那些書，究竟是為了什麽！”
    陸遠聽得心頭一凜，似乎明白了什麽，卻又像隔著一層窗戶紙，看不真切。
    他隻知道，陛下的目的，絕不止是懲罰那麽簡單。
    李睿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朕把他們丟去和百姓同吃同住，就是要讓他們親眼看看，他們口中那些‘愚昧’的百姓，是如何在絕境中掙紮求生，又是如何保留著最樸素的‘禮’與‘義’。”
    “朕讓他們去挖煤，去種地，就是要讓他們知道，那一碗米飯，那一塊煤炭，究竟是怎麽來的！而不是在書齋裏，喝著香茶，吃著美點，然後指點江山，痛斥朕是暴君！”
    “這叫什麽？”
    李睿頓了頓，眼中閃爍著一種陸遠看不懂的光彩。
    “這叫，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
    “隻有真正和百姓站在一起，他們才能明白，百姓真正需要的，不是什麽虛無縹緲的仁義道德，而是能填飽肚子的糧食，是能遮風擋雨的屋子，是能讓他們有尊嚴活下去的希望！”
    陸遠聽到這裏，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腦門，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了！
    屈辱！磨礪！體驗！
    陛下這是在……煉器！
    將這些原本桀驁不馴、自命不凡的士子，當成一塊塊未經雕琢的頑鐵，用民間的疾苦之火煆燒，用百姓的血汗之水淬煉，再用天子之威反複捶打！
    最終，要將他們煉成一柄柄隻屬於陛下，鋒利無比，又知曉民心的……刀！
    一群懂民生、知疾苦，還對陛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刀！
    這個念頭一起，陸遠看向皇帝的眼神，已經從敬畏，變成了恐懼！
    “陛下……是打算將這些人，將來委以重任？”陸遠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重任？”李睿踱步回到龍椅前，重新坐下，整個人都陷入了寬大的椅背裏，神情變得慵懶，但說出的話卻讓整個大殿的空氣都凝固了，“他們還不夠格。”
    “朕打算，成立一個‘政務學堂’。”
    “政務學堂？”陸遠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滿臉困惑。
    “對。”李睿的手指，又開始有節奏地敲擊著龍椅的扶手，那“篤、篤”聲，像是一柄重錘，敲在陸遠的心上。
    “大夏的讀書人，太多了。”
    “每三年一次科舉，能考上進士的，不過兩三百人。剩下的那些舉人、秀才，成千上萬，他們讀了半輩子書，卻無官可做，無處施展抱負，整日遊手好閑，聚眾清談，妄議朝政，是朝廷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堵不如疏。”
    李睿的嘴角，咧開一個森然的弧度。
    “朕的這個政務學堂，不考四書五經，隻教實務。”
    “教他們如何丈量土地，如何興修水利，如何清點錢糧，如何審理案件，如何……與百姓打交道。”
    “學堂畢業之後，也不用參加科舉。統統給朕丟去西山煤礦，或者京郊皇莊，先實習一年！”
    “什麽時候，他們能讓那些流民、礦工都服服帖帖，能把賬目做得清清楚楚，能讓糧食增產一成，就算合格！”
    “合格之後，就下放到地方，從最底層的小吏做起！”
    “做的好，就可以給他們官身，給他們俸祿，讓他們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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