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兒？”
    俺答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抬起頭，那雙小眼睛裏充滿了純粹的、商人才有的困惑。
    “你說誰？大夏？他們打過來了？”
    “對！斥候拚死傳回來的消息，黑壓壓的大軍，正朝著咱們王庭來了！最多……最多還有五天路程！”術米勃急得快哭了。
    俺答徹底愣住了，他緩緩放下手裏的金子和算盤，站起身，在帳篷裏來回踱步。
    他臉上的表情，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合作夥伴惡意背刺後的巨大委屈和錯愕。
    “沒道理啊……”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不符合商業邏輯啊！”
    他猛地停下腳步，扭頭盯著術米勃。
    “多少人？”
    術米勃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伸出顫抖的手。
    “不……不知道具體多少，斥候隻看了一眼就被他們一種不用火繩的妖法火器射成了篩子！但那旗子，那陣仗，黑壓壓的一片，從地平線那邊漫過來，一眼望不到頭！”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少說……也得有十萬！”
    “十萬？！”
    俺答的調門瞬間拔高，那雙小眼睛瞪得溜圓。
    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一個裝滿珠寶的箱子上，又在箱子晃動的時候，心疼地趕緊伸手扶住，還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灰。
    “他奶奶的！欺人太甚！”
    俺答的胸膛劇烈起伏，破口大罵。
    “那個大夏的小皇帝是腦子被驢踢了嗎？他有病吧！”
    “老子自從上次吃了大虧，就再沒去他們邊境多瞅過一眼！我安安分分做生意，老老實實當良民，他倒好，招呼不打，直接帶人來搞惡意並購？這是要強行清算我的資產嗎？”
    “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天理了？還有沒有商業道德了？”
    “做買賣也不是這麽個做法啊！這是典型的強買強賣！霸王條款！”
    術米勃看著自家大汗那痛心疾首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問“大汗，那……那咱們咋辦？跟他們幹了？”
    俺答聞言，立刻停止了咆哮，他扭過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術米勃。
    “幹？幹個屁！”
    “你拿頭去幹？人家十萬大軍，裝備了妖法火器！咱們這點人，連當人家的戰績湊數都不夠！硬拚那是資產清零！懂嗎？清零！”
    俺答白了他一眼，“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麽？”
    術米勃愣愣地搖頭。
    “是及時止損！”俺答斬釘截鐵地說道，“評估風險，保住核心資產，等待時機東山再起！打不過，就跑！”
    “跑？”
    “對！跑！”俺答瞬間恢複了冷靜，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傳我命令！”
    “全族，立刻拔營！啟動最高等級的遷徙預案！”
    “鍋碗瓢盆，牛羊馬匹，金銀細軟，但凡是能喘氣的，能帶走的，一個銅板，一根羊毛，都別給老子留下！把所有帶不走的帳篷全燒了，水井全給老子填了，草場上的牛糞也別清理，就留給他們當軍糧！”
    “咱們……溜了溜了！往北邊跑！去西伯利亞的林子裏跟那些毛子做生意去！”
    術米勃張大了嘴，還想說點什麽，卻被俺答不耐煩地打斷。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啊！晚一刻鍾，老子的羊群就少吃一口草，那都是錢！”
    “是！”
    術米勃領命，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整個瓦剌王庭，這個草原上最龐大的部落，就如同一個被捅了的巨大蜂巢，瞬間動了起來。
    但詭異的是，沒有絲毫的慌亂和哭喊。女人們麻利地收拾著帳篷，將各種家當熟練地捆在牛車上。男人們吹著口哨，將四散的牛羊和馬匹聚攏起來。孩子們被母親用布帶綁在背上，不哭不鬧，隻是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大人們忙碌。
    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效率高得嚇人，仿佛演練了千百遍。對於這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來說，跑路，就是他們刻在骨子裏的種族天賦。
    而俺答，則親自監督著手下親衛，將他積攢了一輩子的，整整十幾箱金銀珠寶，小心翼翼地抬上一輛最結實的馬車，甚至還在上麵鋪了好幾層厚厚的羊毛氈，生怕路上顛簸給磕壞了。
    ……
    五日之後。
    夕陽如血，映照著十萬大夏北伐軍那森然的鐵甲。
    “弟兄們加把勁！前麵就是瓦剌王庭！金子！女人！都在等著咱們！”
    冠軍侯王起一馬當先，身後的士兵們個個雙眼通紅，呼吸粗重，他們甚至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牛羊氣息，那是財富的味道。
    先前那個炫耀“神機”三型的百戶長，此刻正舔著幹裂的嘴唇，對同袍嘿嘿笑道“老子的槍已經饑渴難耐了！等會兒我第一個衝進去，先搶他十個瓦剌小妞！”
    然而，當他們翻過最後一座山丘，那座傳說中堆滿財富的瓦剌王庭出現在眼前時。
    所有人的腳步，都猛地停住了。
    想象中的帳篷如雲，牛羊如海，統統沒有。
    眼前，空空如也。
    隻剩下一片被牛羊啃食得光禿禿的草地，以及……滿地未來得及清理的，密密麻麻的牛羊糞便。
    死寂。
    詭異的死寂。
    十萬大軍，鴉雀無聲。
    一陣北風吹過，卷起一股混合著塵土與糞便的濃烈氣味，撲麵而來，帶著一股淡淡的，仿佛來自草原深處的，無情的嘲諷。
    “人……人呢？”那名百戶長看著眼前空曠的景象，茫然地問身邊的同袍，臉上的貪婪和興奮瞬間凝固，變得滑稽可笑。
    “咱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冠軍侯王起，緩緩地摘下了臉上的鐵麵罩，那張英武的麵龐先是錯愕，隨即轉為難以置信，最後，化為火山噴發般的暴怒！
    “俺——答——！”
    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從他的胸膛中炸響，震得周圍的親兵耳膜嗡嗡作響。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長刀，狠狠地劈在地上，刀鋒在堅硬的土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火星四濺！
    “給老子追！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這個該死的老鼠給老子揪出來！”
    “傳令全軍！輕裝簡行！給老子追！”
    十萬大軍的快活空氣，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撲了個空之後的無盡羞辱與滔天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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