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俺答不再看圖門一眼，猛地掀開帳篷簾子，走了出去。
    外麵，是天山凜冽的寒風，刮在臉上，像是刀子在割。
    他看到那些蜷縮在破爛帳篷裏，因為饑餓和寒冷瑟瑟發抖的族人，他們的眼神麻木，如同草原上即將凍死的牛羊。
    他看到一個母親將自己孩子整個抱在懷裏，用嘴對著孩子青紫的小手哈著白氣。
    他看到曾經能開三石強弓的勇士，此刻正呆滯地望著熄滅的篝火，眼神裏沒有一絲光。
    一聲嬰兒虛弱的啼哭，像針一樣紮進了俺答汗的心裏。
    俺答汗的眼眶，瞬間紅了。一滴滾燙的淚水滑落，卻在離開眼眶的刹那，就被寒風凍成了冰渣。
    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撕裂他的肺。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響徹整個營地的咆哮。
    “傳我命令！”
    “全族拔營！”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哽咽，卻又無比堅定，如同砸在冰麵上的巨石。
    “我們……回家！”
    回家？
    所有聽到這句話的瓦剌人，都緩緩抬起了頭。那些麻木的、呆滯的、絕望的眼神，茫然地聚焦在他們的大汗身上。
    他們沒有家了。
    但他們看到，大汗手指的方向，是東方。
    是那個讓他們又怕又恨，卻又流傳著無數富庶傳說的方向。
    或許，那裏沒有家。但至少，那裏有能填飽肚子的糧食，有能抵禦寒風的帳篷。這就夠了。
    死寂的營地裏，開始出現了一絲騷動。有人掙紮著站起來，有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名為“生”的火光。
    一支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隊伍，開始緩緩向東移動。他們像是一群迷途的羔羊，主動走向了那個為他們精心準備好的，溫暖而又堅固的牢籠。
    前路，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
    金帳汗國，王庭。
    巨大的帳篷裏鋪著從波斯搶來的華貴波斯地毯，每一寸都織著黃金。角落裏純金打造的猛獸香爐中，燃著價值萬金的龍涎香，空氣中彌漫著烤全羊的油脂香氣、香料的異香，以及女人身上醉人的體香。
    金帳汗國大汗巴圖，像一頭肥碩的熊，懶洋洋地斜靠在巨大的虎皮大椅上。他懷裏抱著一個剛從西域擄來的金發舞女，舞女碧色的眼眸裏滿是恐懼。他肥碩的手指捏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紫色葡萄，粗暴地塞進舞女微張的紅唇裏，汁水順著嘴角滑落。
    “小美人，再給本汗扭一段，扭得好了，這金杯就賞你了。”
    巴圖粗壯的手臂在舞女纖細的腰間肆意揉捏著，引得舞女發出一陣壓抑的嬌喘。
    就在這時，帳篷簾子被“嘩啦”一聲粗暴地掀開，一股混合著沙塵、馬糞和血腥味的凜冽寒風，猛地卷了進來，瞬間吹散了帳內的暖香。
    一個負責邊境警戒的千夫長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身上的鎧甲滿是塵土和幹涸的血跡，嘴唇幹裂得像是龜裂的大地，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惶與虛脫。
    “大汗！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巴圖正上頭的興致被徹底打斷，臉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眼神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一把將懷裏的舞女推倒在地，抓起桌上盛滿美酒的黃金酒杯，狠狠地砸在了那個千夫長的腳下，酒水和金器碎裂的聲音異常刺耳。
    “混賬東西！什麽事值得你死了爹一樣大驚小怪？天塌下來了？”
    千夫長被嚇得渾身一哆嗦，直接跪在地上，頭死死地抵著冰冷的地毯，顫抖著喊道“大汗！是……是瓦剌的俺答！”
    “俺答？”巴圖的眉頭擰成一團，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一個不怎麽聽話，但又有點小聰明的部落首領。
    “他不是被大夏人追得像狗一樣滿草原跑嗎？怎麽，被滅族了？”巴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輕蔑的弧度，“還是說，他終於想通了，準備帶著他那點破爛家當，來跪在本汗的腳下，祈求本汗的庇護了？”
    在他看來，俺答這種喪家之犬，唯一的出路就是跪在自己腳下，獻上部落所有的一切，換取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然而，千夫長的下一句話，卻讓巴圖臉上的肥肉徹底凝固，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如同冰雕。
    “不……不是！大汗！”千夫長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俺答……俺答他帶著整個瓦剌部，向東去了！他……他去投降大夏了！”
    “你說什麽？！”
    巴圖猛地從虎皮大椅上站了起來，他那山一樣龐大的身軀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帳篷裏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幹，溫度降到了冰點。樂師和舞女們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投降大夏？
    那個俺答，那個同樣流著偉大黃金家族血液的家夥，寧願去給南邊那些孱弱的漢人當狗，也不願意來投靠他這個草原上最強大的可汗？
    這他媽不是在打仗，這是在打他的臉！
    是俺答那個雜種，當著全草原所有部落的麵，用沾滿泥的鞋底子，左右開弓，狠狠地抽他巴圖的臉！
    “他娘的！”
    巴圖的胸膛劇烈起伏，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樣暴起，臉上的肥肉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漲成了駭人的紫紅色。
    他一腳踹翻了麵前沉重的長桌，桌上的烤全羊、葡萄美酒、金盤玉盞稀裏嘩啦掉了一地，名貴的波斯地毯上瞬間沾滿了油汙和酒漬，一片狼藉。
    “那個狗東西！那個背祖忘宗的雜種！”
    “我巴圖哪裏對不起他了？大家都是長生天的子孫，他寧可去舔那個乳臭未幹的大夏小皇帝的腳趾頭，也不願意回歸我們蒙古人的大家庭！”
    巴圖在帳篷裏暴躁地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讓地麵微微震動，咆哮聲如同受傷的野獸。
    站在一旁的一位老將軍，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低聲提醒道“大汗……息怒……可是您之前不是一直說，等俺答被大夏人消耗得差不多了，咱們就正好出兵，把他那塊地盤和人口，都給‘優化’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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