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隻覺胸口堵得發悶，胃裏翻湧不止。
    身為士族首領，慣了舒坦日子，今日竟要給個泥腿子賬房低眉順眼，咽不下啊。
    可他能不咽麽？
    羽林衛的陳九，那雙死水般的眼睛成天黏他後頭，粘著冷冷的殺氣。
    姓陳的盯著他，活像隨時要取首級，一句不順明兒人頭就沒了。
    “阮老爺，課本都整理了，看看還有什麽”
    劉大福這張憨厚臉，搭著滿腔的假殷勤，隨時在試探他。
    阮元肚裏罵了千百遍，麵上還是堆笑。
    “還得勞煩你了。”
    “哪兒的話，陛下的事都是要緊的。”
    明麵上一句軟話，暗地裏筆下都妥妥利索，把明日教學都排好。
    阮元看他動作熟練，越發心裏敲鼓，這塊頭哪裏隻是賬房，帶刺的魚鉤。
    他哪是協助，分明是釘在身邊的釘子，防他趁機生事。
    夜裏寒風深，村外樹叢黑沉沉的。
    陳九跪地，前頭已換了另一張臉，賬房劉大福也隻是假皮，現在他叫暗衛乙十三。
    “大人，阮元嘴軟了。”
    “好。”
    陳九抬頭杳杳看看升龍城方向。
    “皇上那頭呢？”
    乙十三貼近，壓低了嗓子
    “孔長瑞和王守義，快讓陛下折騰瘋了。”
    陳九嘴角扯了下，心裏能悟出那現場的味道。
    布政廳會議室裏氣壅壓得水瀉不通。
    孔長瑞、王守義都懸心盯著地圖，臉都快攪進眉皺裏。
    “陛下，黎利這人是安南前朝重將，手下有三萬精兵，據守清化天險。”
    孔長瑞指著地圖上的紅圈，聲音沉重。
    “此人驍勇善戰，極會蠱惑人心，強攻的話傷亡會很慘重，而且耗時太久。”
    王守義接過話
    “末將已經派水師封死了清化所有水路，斷了他的補給線。”
    “但清化城裏囤的糧食，夠他撐半年以上。”
    “所以末將認為，當務之急是調集重兵圍而不攻，耗死他。”
    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也是這年頭最常用的戰術。
    李睿坐在主位上把玩著茶杯，臉上看不出喜怒。
    “半年？等你們耗死他，黃花菜都涼透了。”
    他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讓孔長瑞和王守義心頭一緊。
    “朕給你們三天。”
    “三天？”
    孔長瑞和王守義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震驚。
    “三天之內，朕要看到黎利的人頭。”
    “陛下，這根本不可能啊！”
    王守義是直性子，當場就喊了出來。
    “清化城牆高大，易守難攻，就算日夜不停攻城，三天連城牆都摸不著。”
    孔長瑞也覺得皇帝在開玩笑
    “陛下，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還請陛下三思。”
    李睿笑了。
    “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麽。”
    “覺得朕紙上談兵，異想天開。”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敲了敲清化城旁邊的小點。
    “你們眼睛都盯著清化城，都想著怎麽攻城。”
    “可你們為什麽不想想，咱們為什麽非要攻城？”
    孔長瑞和王守義愣住了。
    不攻城怎麽打敗黎利？
    “我們的目標是黎利，不是清化城。”
    李睿語氣裏帶著嘲弄。
    “隻要殺了黎利，他手下三萬精兵群龍無首，不攻自破。”
    這道理孔長瑞和王守義當然懂，可問題是怎麽殺？
    黎利坐鎮中軍，護衛重重，想在三萬大軍中取他首級，簡直是做夢。
    “你們做不到，不代表朕做不到。”
    李睿的目光掃過兩人，那眼神裏的自信讓兩人莫名心慌。
    “孔長瑞。”
    “臣在。”
    “你立刻以布政使司名義發布公告。”
    “就說黎利倒行逆施，不服王化，朝廷決定把他名下所有田產全部分給清化城百姓。”
    孔長瑞愣了。
    這什麽路數？
    仗還沒打就先分地？
    “陛下，這恐怕不妥吧。”
    “黎利在清化經營多年，根深蒂固，百姓未必會信。”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消息傳進去。”
    李睿嘴角勾起冷笑。
    “朕要讓清化城裏每個人都知道，跟著黎利死路一條，跟著大夏有田有地。”
    “人心，有時候比刀劍管用。”
    孔長瑞似懂非懂地點頭，雖然覺得這招有點天方夜譚，但皇帝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王守義何在。”
    “末將在這裏！”
    “你立刻從水師裏挑三百名身手最好的士兵。”
    “記住，要安南本地人。”
    王守義更懵了。
    打仗不用自己的精銳，用剛收編的安南降兵？
    開什麽玩笑。
    那些降兵心向誰還兩說呢，讓他們去打黎利，不臨陣倒戈就不錯了。
    “陛下，萬萬不可！”
    “安南降兵軍心不穩，難當大任啊！”
    “誰說要讓他們打仗了？”
    李睿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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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要他們去當演員。”
    “演員？”
    孔長瑞和王守義徹底傻眼了，感覺腦子完全跟不上皇帝的節奏。
    “沒錯，就是演員。”
    李睿手指在地圖上劃了條線，從清化城外的小港口一直延伸到城內。
    “讓他們換上百姓衣服，混進城去。”
    “然後在城裏散布消息。”
    “就說大夏皇帝已經下令，獻上黎利人頭者，賞黃金萬兩，封萬戶侯。”
    王守義嘴巴張得老大。
    用敵人的兵去策反敵人的將領？
    這聞所未聞啊。
    “陛下，這太冒險了。”
    “萬一這些人被黎利識破，那我們就……”
    “沒有萬一。”
    李睿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他們都是安南人，在清化都有親戚朋友，混進去易如反掌。”
    “而且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黃金萬兩，萬戶侯，這誘惑沒人能扛得住。”
    “就算黎利最心腹的手下也會動心。”
    孔長瑞和王守義沉默了。
    他們不得不承認，皇帝這計劃雖然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卻有致命的誘惑力。
    這是陽謀。
    擺在明麵上的陽謀。
    黎利就算知道了也無可奈何。
    他總不能把城裏所有人都殺光吧。
    一旦他開始懷疑手下，他的軍隊離崩潰就不遠了。
    “可是陛下，就算有人動心，想殺黎利也不容易。”
    孔長瑞還是覺得不保險。
    “黎利本人武藝高強，身邊又有重兵把守，想刺殺他難如登天。”
    “誰說要刺殺他了？”
    李睿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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