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清住持看著眼前蕭條的小寺，還有一些瘦弱的僧人，似乎是缺少營養導致的。他默默歎了一口氣，握著禪杖的手緊了緊。
    最近這裏剛剛路過一些軍隊，附近的百姓都被燒殺搶掠了一番。
    軍隊的將軍還來過佛寺一回，原本銘清住持還有些忐忑，但似乎對於佛極度尊重，並沒有對他們做出不好的舉動。
    這讓銘清住持鬆了口氣。
    雖然近幾十年來佛道衰退，來這裏拜佛的人越來越少，香火錢也越來越少，佛寺裏的很多建築都不能修繕，更別提僧侶們的夥食了。
    這裏很多人甚至不能飽餐一頓，整日隻吃兩頓白粥，如今所有僧人都麵黃肌瘦。
    可亂世裏，誰又能活得滋潤呢？
    這皇朝的一切似乎都與他們無關。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銘清住持走到自己的房間裏，緊皺著眉頭，在房間裏麵踱步。
    佛寺本就沒什麽香火，如今在戰爭的踐踏下，連百姓的存亡都不能保證，誰又會來佛寺裏揮灑自己的金錢呢？
    不會的。
    這座佛寺注定會荒涼。
    銘清腦海裏想的是自己幼年時候的佛寺。
    那時雖然佛寺也並不出眾，但至少眾多僧侶都能填飽肚子，不至於挨餓。他想著那時師傅講經的場麵，他們在下麵搖頭晃腦地聽著晦澀的佛經。
    銘清抬起頭，看了看屋頂有些破損的瓦片。
    “難道這座佛寺……就要毀在我的手上嗎？”
    他不甘心啊，太不甘心了。
    他還記得師傅在圓寂之前顫抖著嘴唇給他說的話。
    “要照顧好寺裏的僧眾啊，師傅不求你讓佛寺再次興盛，但也希望能夠將我們幾百年的心血留存下來……”
    虛弱的聲音似乎還在銘清的耳旁回蕩。
    他的麵容變得有些扭曲，似乎是在掙紮。
    良久，他眼睛抬起，露出一絲果決。
    “不能讓源海寺死在我的手上。”
    銘清忽地抬起腳，向著寺廟後院的藏寶閣走去，腳步越來越快，似乎是覺得手上的禪杖也有些礙事，隨手丟在了路上。
    “咯吱……”
    腐朽的聲音響起，藏寶閣的木門被打開。
    陽光灑進屋子裏，照亮飛散的灰塵。
    屋子裏的木架上擺著許多佛經，正對門有一座小木桌，供台上擺著一些牌位。
    “源海住持”、“清善住持”、“慈銘住持”……
    牌位下是一扇鏡子。
    鏡子很詭異，周邊的裝飾比起普通的銅鏡顯得花哨。
    一條扭曲的黑龍環繞著鏡麵，頭尾相連。黑龍的眼裏閃爍著暴虐的氣息，與這佛寺的仁慈顯得格格不入。
    鏡子下方有一個小框，裏麵填著三個古老的字符。
    “本·我·真”
    銘清住持抽出三根香，插進香爐中，跪坐在地上，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阿彌陀佛，師傅，我可能得做出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了……”
    “砰砰……”
    他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麵無表情地直起身子，將那扇詭異的銅鏡拿起。
    一開始，鏡子裏什麽都沒有。
    銘清住持拿著那扇鏡子站在原地，眼裏依舊是猶豫。
    他哪怕剛剛已經做出了決定，此刻還是在猶豫。
    他明白，隻要踏出那一步，就是不能回頭的。
    或許永世不得超生，或許永生無法輪回。
    或許成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直到門外的光線顯得昏暗，銘清住持眼裏的神色才再次變得果決。
    他說了，不能讓佛寺毀在自己的手上。
    銅鏡的鏡麵上泛起一絲漣漪，顯現出了一張詭異的臉。
    那似乎就是銘清的臉，但似乎又不是。
    因為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慈悲，似是在笑，但又好像在哭。兩種極端的情緒融入了同一張麵皮，有些衝突，又莫名和諧。
    他的眼睛是紅底黑眸，嘴巴張開，裏麵是滿嘴的尖牙。
    銘清仔細端詳了一下銅鏡裏的麵容，然後又放下。
    銅鏡裏的麵容變化，變成了銘清住持剛開始的猶豫和軟弱。而銅鏡前的麵容則變成了那副哭笑不得的慈悲。
    ……
    偌大的佛寺廣場，幾個掃地的僧人正在忙裏偷閑。
    “你聽說了嗎？銘清法師圓寂了！”
    “什麽？圓寂了？！俺昨天還看銘清法師在講經呢！你可別亂說！”
    “是圓寂嘞，俺看到法師的房屋裏好多人進進出出呢！但是聽說法師是去做佛嘞，他看不慣蒼生苦楚，所以自願圓寂嘞！”
    “真的嗎？那咱們新的住持是誰？”
    “不知道嘞，俺隻是一掃地嘞。”
    “咚咚咚……”
    佛寺裏的鍾被敲響，一具棺材從佛寺深處抬出。
    “銘清住持圓寂！”
    一道嘹亮的嗓音將這裏的喧鬧打破，周圍霎時變得寂靜。
    一些僧人甚至都流出了眼淚，眼裏滿是不舍。
    雖然這裏也並不能讓他們飽餐，但至少給了他們安定的生活，不必為了明天而發愁。對他們來說，銘清法師就是再世佛祖，拯救了他們的命，他們對銘清法師也是無比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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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在，似乎銘清法師真的已經離世了。
    他們當然無法掩飾自己的悲傷。
    ……
    “哎，你聽說那個源海寺了嗎？那裏的菩薩可神哩！”一個樣貌非常老實地莊稼漢躺在田裏，對著身邊的同伴閑聊。“聽說咱們這裏的戰事就是因為他才平定哩！”
    身邊那人顯得不以為意，“咱們這都是將軍指揮的軍隊驍勇善戰，跟那鳥菩薩有甚關係？”
    莊稼漢有些急迫，似乎想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你不信算求！到時候菩薩怪罪上你了，可別說俺沒有提醒過你！”
    那人嘴裏叼了根草，“俺才不信哩，回家嘞。”
    回到家裏，發現這裏很寂靜。
    周圍的狗沒有叫喚，家裏麵一向吵鬧的孩子也沒有聲音。
    他有些奇怪，向屋子裏探了探頭。
    一向賢惠的妻子也不在廚房。
    那會去哪呢？
    他邁著疲憊的步伐走進臥室，他已經累了一天了，也想不了那麽多。
    一進臥室，卻看到了驚悚的一幕。
    妻子和孩子雙手合十，向著一個方向跪拜，臉色蒼白，卻帶著一副詭異的笑容。似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顫抖著將手探向妻兒的鼻子。
    沒有氣息。
    他目眥盡裂，想要怒吼，轉頭卻看到了一個僧人。雙手合十，眼睛緊閉。
    “我佛慈悲……”
    ……
    佛寺，銘清住持原本的房間。
    這裏已經被封存了下來，沒有人再住進這間房，那是對於銘清住持的不敬。
    房間裏雖然已經封閉很久，但卻一直有人存在的痕跡。
    銘清住持如今已經完全變了一副穆陽。
    身上不再是樸素的衣服，而是一件袈裟，皮膚質感很好，紋路卻有些奇怪，如果非要說，那就像是人皮。
    渾身鍍滿金箔，和記憶裏的佛像一模一樣，但卻少了些慈悲，多了些詭異。
    身邊是一些散發著詭異氣息的僧人。
    銘清開口：“周圍的信眾增加了嗎？”
    其他僧人開口：“增加了，沒有信仰的人，我都派人屠了。”
    銘清：“做得好，那些軍隊我也已經解決，接下來就可以開展圈養計劃了……”
    銘清詭異的眸子睜開：“我要做這世間唯一的佛，我要讓這座源海寺……再次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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