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蕭衍的聲音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椒房殿，好熱鬧。”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殿內的空氣瞬間凝滯，溫度驟降。李嬤嬤高舉的戒尺僵在半空，手臂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兩個宮女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出，深深垂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毯裏。
    太後麵無表情，撚動佛珠的手指卻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節微微發白。她緩緩轉過身，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慈和卻帶著恰到好處威嚴的表情。
    “皇帝來了。”太後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絲長輩的關切，“哀家聽聞新後入宮，特來看看。隻是……”她目光轉向依舊蜷縮在地毯上、狼狽不堪的雲舒，眼神裏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痛心疾首”的責備，“這……成何體統？蓬頭垢麵，傷痕累累，半分儀態也無！哀家正讓李嬤嬤好生教導她宮中規矩，免得日後……失了皇家體麵，連累皇帝你被人非議。”
    一番話，冠冕堂皇，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將責任全推給了“不懂規矩”的雲舒和“盡職教導”的李嬤嬤。
    蕭衍邁步走了進來，沉重的腳步踏在厚軟的地毯上，無聲無息，卻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走到雲舒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雲舒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寒冰刮骨。她強撐著被鳳冠壓得抬不起的頭，視線隻能看到對方玄色常服下擺上繡著的暗金色龍紋。屈辱和恨意在胸腔裏翻湧，又被她死死壓住。
    “教導規矩？”蕭衍重複了一遍太後的話，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情緒。他微微側頭，冰冷的目光掃向僵立著的李嬤嬤，以及她手中那根還帶著一絲血跡的戒尺，“用這個？”
    李嬤嬤渾身一顫，手中的戒尺“哐當”一聲掉落在厚軟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地毯，聲音因恐懼而變調：“陛下息怒！奴婢……奴婢隻是奉太後娘娘懿旨，教導皇後娘娘宮中禮儀！娘娘她……她……”
    “她如何？”蕭衍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淩。
    李嬤嬤嚇得魂飛魄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再言。
    蕭衍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雲舒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物品般的冷漠。“抬起頭來。”命令簡短而冰冷。
    雲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屈辱感如同毒藤纏繞心髒。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極其緩慢地，頂著那沉重無比的鳳冠，艱難地抬起了頭。
    腫脹破皮的臉頰暴露在冰冷的視線下，額角的傷口還在緩緩滲血，混合著淚水和脂粉，糊成一團。那雙曾經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盈滿了未幹的淚水和滔天的恨意，卻倔強地、毫不避諱地迎上了蕭衍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
    四目相對。
    蕭衍的目光在她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處那抹幽暗的漩渦似乎又翻湧了一下。隨即，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了她胸前那片被血浸透的衣襟上。那深色的血跡在素白的中衣上格外刺眼，正是剛才她用血畫符的位置。
    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對那片汙漬極其不悅。
    “像？”蕭衍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不知是在問誰，還是在自語。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雲舒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上，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冷酷的弧度，“眼睛是像……可惜，晚晴的眼裏，從來隻有溫順和悲憫，沒有……你這種東西。”
    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幾乎噴在雲舒的臉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修長的手指伸出，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住了雲舒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臉，迎上他那雙翻湧著複雜風暴的墨瞳。
    “朕不管你用什麽妖法弄散了母後的安神香，”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近在咫尺的雲舒能聽清，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
    “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他的手指用力，捏得雲舒下頜骨生疼，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直刺她的靈魂深處，“你這雙眼睛，這具身體，從現在起，隻屬於朕。”
    “給朕……好好地‘像’下去。”
    “若再讓朕看到你這副鬼樣子……”他的視線掃過她腫脹的臉頰和額角的傷口，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朕不介意……讓你師父他們，在詔獄裏，好好‘學學’什麽叫生不如死！”
    冰冷的威脅，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雲舒的心上！她身體猛地一顫，眼中翻湧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又被那句“師父他們”死死壓住！她死死瞪著近在咫尺的帝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腔裏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衍似乎很滿意她這副被徹底壓製、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他鬆開捏著她下巴的手，直起身，仿佛剛才那番威脅隻是撣去了一點灰塵。
    他不再看雲舒，轉向太後，語氣恢複了表麵的平靜：“母後費心了。隻是教導皇後，自有宮中典儀女官。李嬤嬤年事已高，這等粗活，就不必勞煩她了。”他話鋒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來人。”
    殿外立刻閃進兩名身著玄色勁裝、氣息冷硬的侍衛。
    “將李嬤嬤，”蕭衍的聲音冰冷無情，“拖下去，杖二十，以儆效尤。”
    “陛下？！”太後臉色微變，撚動佛珠的手驟然停下！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李嬤嬤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地磕頭求饒。
    兩名侍衛卻如同沒有聽見，麵無表情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癱軟如泥的李嬤嬤，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李嬤嬤淒厲的求饒聲在殿外戛然而止，隻剩下沉悶的拖行聲。
    太後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握著佛珠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泛白。她看著蕭衍，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但很快又被強行壓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太後的威儀，聲音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皇帝……處置得當。是哀家……考慮不周了。”
    蕭衍微微頷首，不再多言，目光重新落回蜷縮在地、如同破碎人偶般的雲舒身上，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
    “至於你……”他緩緩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給朕……收拾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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