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龍涎香的氣息混合著濃鬱的藥味，也掩蓋不住那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龍榻之上，蕭衍緊閉著雙眼，眉頭緊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明黃的錦被下，他的身體不時地抽搐一下，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噩夢，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將他拖入無邊的深淵。
    這一次，不再是青崖觀的怨龍咆哮，也不是萬壽殿的邪瓶漩渦。
    他夢見自己行走在一片無邊無際、粘稠冰冷的黑暗泥沼之中。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腐爛的屍體上，發出令人作嘔的“噗嘰”聲。四周是無數扭曲、腫脹、流淌著暗綠色粘液的“人形”，它們沒有麵孔，隻有胸口處烙印著一個個扭曲的、沒有瞳孔的眼睛印記！它們如同提線木偶，邁著僵硬的步伐，沉默地朝著黑暗深處某個方向匯聚……
    他試圖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停下，雙腳卻不聽使喚地跟著那些“人形”一起移動。
    黑暗的盡頭，矗立著一座巨大、扭曲、由無數人皮和枯骨壘砌而成的祭壇！祭壇頂端，懸浮著一個滴著暗紅血汙的、巨大的、沒有瞳孔的眼睛虛影！那眼睛冷漠、貪婪地注視著下方匯聚而來的“人形”！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他的胸口，不知何時也烙印上了那個冰冷的眼睛印記！他正身不由己地、朝著那祭壇頂端的巨大眼睛走去！每一步，都感覺自己的意識、自己的精血、甚至那融入血脈的帝王龍氣，都在被那眼睛無情地抽離、吞噬！
    “不——！！！”蕭衍在夢中發出無聲的咆哮！
    就在他即將踏上祭壇，被那巨大眼睛徹底吞噬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雄渾、帶著不屈戰意的槍鳴，如同驚雷般在他混亂的識海深處炸響！
    金色的槍影再次浮現，狠狠刺向那巨大的眼睛虛影！
    轟！
    眼睛虛影劇烈晃動，發出一聲憤怒的嘶鳴！夢境的畫麵如同破碎的鏡子般寸寸龜裂！
    蕭衍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如同溺水者般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後背已被冷汗浸透！那被吞噬的冰冷感和恐懼感，依舊縈繞不去！
    “陛下！陛下您怎麽了？”守夜的太監總管高無庸慌忙撲到榻邊，點亮了床頭的宮燈。
    昏黃的光線下，蕭衍臉色慘白如紙，眼中布滿了驚悸的血絲。他死死攥著錦被，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畫……皮……”他喉嚨裏擠出嘶啞的兩個字，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又是這個！又是那個扭曲的眼睛印記！還有那匯聚的“人形”和巨大的祭壇眼睛！這個夢……比怨龍邪煞帶來的噩夢更加詭異，更加令他毛骨悚然！仿佛某種……預言？
    “陛下？”高無庸沒聽清，一臉擔憂。
    蕭衍沒有理會他。他艱難地撐起身體，靠在龍榻上，眼神陰鷙地盯著跳躍的燭火。
    雲舒……她在哪裏？是否也……遭遇了這些鬼東西？昨夜汙水巷方向的巨大動靜和衝天火光雲舒焚滅活屍傀儡時離火金焰的爆發）……是否與她有關？
    他派出去暗中尋找雲舒下落的龍驤衛密探，至今沒有傳回確切消息。這讓他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瘋長。那女人……雖然可恨，但她的離火之力……似乎是這些邪祟的克星……
    “高無庸。”蕭衍的聲音嘶啞而冰冷。
    “老奴在！”
    “傳龍驤衛指揮使……趙擎……密見朕。”蕭衍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另外……讓內務府……把前朝所有關於……國師玉璣子……以及‘雲台丹宮’……的秘檔……全部……給朕……找出來！立刻！馬上！”
    “國師玉璣子？”高無庸一愣，這位前朝被太祖誅殺的妖道國師，陛下怎麽突然想起查他了？但他不敢多問，立刻躬身：“老奴遵旨！”
    高無庸匆匆退下。
    寢殿內重新陷入死寂。蕭衍靠在龍榻上，疲憊地閉上眼。謝長風那杆守護的殘槍虛影似乎還在識海中若隱若現，帶來一絲微弱的心安。
    玉璣子……畫皮……濟世堂……那巨大的眼睛祭壇……還有雲舒……
    無數的線索碎片在腦海中翻騰、碰撞。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
    “來人！”他對著空蕩的寢殿低喝。
    一名如同影子般無聲無息出現的龍驤衛暗衛跪在榻前：“陛下。”
    “加派人手……重點……搜查城西瓦罐街……所有掛著‘濟世堂’、‘妙手回春’之類招牌的……醫館藥鋪！”蕭衍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發現可疑者……尤其是……左耳後有黑痣的郎中……給朕……盯死！若有異動……或遇反抗……殺！”
    “遵旨！”暗衛領命，瞬間消失。
    蕭衍重新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錦被上冰冷的龍紋。
    雲舒……你若還活著……最好……別讓朕失望……
    京城，西城，某處廢棄的義莊地下。
    幽綠的火把光芒跳躍著，映照出石壁上扭曲晃動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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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身穿灰色布袍、身形瘦削、麵色蒼白的中年男子跪在冰冷的石地上，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他的左耳後，赫然有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
    正是濟世堂的胡郎中！
    在他前方，一片濃鬱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陰影之中，兩點猩紅的光芒緩緩亮起，如同惡魔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他。
    一個沙啞、幹澀、仿佛摩擦著朽木的聲音，從陰影深處傳來，帶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
    “廢物……竟讓……離火之種……察覺了印記……還毀了……本座一具‘泥犁傀’……”
    胡郎中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額頭撞在冰冷的石地上砰砰作響：“主上恕罪！主上恕罪！屬下……屬下也沒想到那老虔婆身上殘留的印記會被激發……更沒想到……那離火之種……會出現在汙水巷那種醃臢之地……她……她的力量……比之前強大了太多……”
    “離火之種……哼……”陰影中的聲音帶著一絲忌憚和更深的貪婪，“無妨……她越是強大……她的‘皮’……才越有價值……她的血……才越能滋養‘聖眼’……”
    猩紅的目光轉向胡郎中，聲音陡然轉厲：“濟世堂的節點已廢……此地不宜久留……帶上剩餘的‘玉膏’和‘魂種’……立刻轉移……去‘九號窖’……等待……下一步指令……”
    “是！是！屬下遵命！”胡郎中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起身，奔向角落幾個密封的黑色陶罐。
    陰影中，那兩點猩紅的光芒緩緩隱去，隻留下一句冰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語，在陰冷的石室中回蕩：
    “畫皮……才剛剛開始……這大胤的江山……終將成為……聖眼複蘇的……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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