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醋海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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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武藥圃的授課告一段落,日頭已近中天。雲舒遣散了意猶未盡的士卒們自行練習辨識毒草,便朝著暖泉溪畔走去。溪水清澈見底,帶著融融暖意,正好濯去手上沾染的朱砂與草木汁液。
    她剛蹲下身,撩起清涼的溪水,身後便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皇後授業,辛苦。”蕭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平靜。
    雲舒並未回頭,指尖青焰微閃,水流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溫柔地衝刷著她白皙手指上沾染的暗紅朱砂和綠色草汁。“分內之事。”她聲音平淡。
    蕭衍走到她身邊,也蹲了下來。他沒有洗手,目光卻落在雲舒被溪水浸潤、更顯瑩白的手指上。方才在藥圃,那個臉上帶疤的年輕什長接過符箲時眼中毫不掩飾的狂熱與敬慕,如同細小的芒刺,紮在他心頭。他見過朝臣的敬畏,見過宮人的恐懼,卻從未見過那種純粹、熾熱、仿佛仰望神隻般的目光——投向他的皇後。
    “那個什長……叫趙鐵柱?”蕭衍狀似隨意地開口,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溪邊的鵝卵石,“倒是塊好材料,謝長風眼光不錯。”
    “嗯。心誌堅韌,有靈根,是可造之材。”雲舒專注地清洗著手指,並未察覺身邊帝王語氣裏那點微妙的酸意。
    一句“有靈根,是可造之材”,如同火上澆油。蕭衍撥弄石子的手指一頓,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湧了上來。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雲舒剛從溪水中抬起、還帶著晶瑩水珠的手腕!
    微涼的觸感讓雲舒動作一滯。她側過頭,青焰流轉的眸子帶著一絲詢問,平靜地看向蕭衍。
    蕭衍對上她清澈無波的目光,心頭那股無名火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熄滅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看穿的狼狽和……更深的無力感。他抓著她的手腕,肌膚相貼處傳來細膩微涼的觸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脈搏平穩的跳動。這雙手,能焚妖藤,能繪神符,能指點江山,此刻卻被他這樣……有些無禮地抓著。
    “朕……”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麽,卻發現任何理由都顯得蒼白可笑。難道說,他堂堂帝王,竟在吃一個邊軍什長的醋?因為對方看向他皇後的目光太過熾熱?
    “陛下龍體初愈,溪水寒涼,不宜久浸。”雲舒的目光落在他抓著自己手腕的手上,聲音依舊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蕭衍如同被燙到般,猛地鬆開了手。一股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咳,”蕭衍掩飾性地輕咳一聲,站起身,目光投向遠處青翠的山巒,轉移話題,“皇後所著《軍中藥符初解》與《邊關毒瘴草木圖鑒》,朕已命工部以最快速度雕版刊印,首批將發往北境各軍鎮及講武堂。此乃固邊利器,功在千秋。”
    “嗯。”雲舒也站起身,用一方素帕擦幹手上的水漬。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對於蕭衍方才的失態,她似乎並未放在心上,或者說,她根本未曾察覺那細微的情緒波瀾。
    “陛下若無他事,臣妾需去查看薯田引水渠。”她微微頷首,青色道袍拂過溪邊的青草,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蕭衍下意識地開口叫住她。
    雲舒停步,回眸。
    看著她在陽光下清澈平靜的眼眸,蕭衍心中那點別扭的情緒徹底消散,隻剩下一種近乎卑微的渴望——渴望她能停留片刻,渴望這難得的、遠離紛爭的寧靜時光能再長一些。
    “午膳……朕讓高無庸備了些宮中新貢的鰣魚,清蒸最是鮮美。”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皇後操勞半日,一同用膳可好?”
    雲舒的目光掠過蕭衍眼中那點小心翼翼的期待,又看了看天色。她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蕭衍眼中瞬間亮起光彩,如同撥雲見日。
    午膳依舊擺在莊院簡樸的正廳。清蒸鰣魚果然鮮嫩無比,但蕭衍的目光,卻更多地落在雲舒麵前那碟熱氣騰騰的蒸紅薯上。看著她用纖白的手指仔細地剝開薯皮,露出金黃飽滿的薯肉,再小口小口地吃著,動作自然而專注。
    他忍不住也拿起一塊紅薯剝開。溫熱的甜意再次在口中彌漫,帶著陽光的味道。這一次,他不再覺得這隻是普通的食物,而是……連接著他與她之間、某種難以言喻的羈絆。
    “皇後,”蕭衍放下手中的紅薯,看著雲舒,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朕知你心向道法,不戀權位。然,這江山太重,北狄未平,世家未靖,寒門之路方啟……朕一人之力,終有窮時。”他頓了頓,目光灼灼,“留在朕身邊,無需你困守椒房。這西山莊子,這演武藥圃,甚至這萬裏河山……皆可為汝之道場!朕隻求你……莫要再踏碎虛空,一去不返。”
    最後一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懇求。他放下了帝王的尊嚴,近乎赤裸地表達著自己的恐懼——恐懼她再次如同上次涅盤般,消失在那無盡的虛空亂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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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舒剝薯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眼,青焰流轉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蕭衍。陽光從窗外斜斜照入,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小扇般的陰影。廳堂裏一片寂靜,隻有蒸紅薯的甜香無聲地流淌。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沉重、孤獨、恐懼,以及那份深藏其下的……依賴。
    許久。
    她輕輕放下手中剝了一半的紅薯,指尖沾著一點金黃的薯泥。她沒有直接回答蕭衍的懇求,而是抬起手,指向窗外那片在陽光下生機勃勃、綠意盎然的薯田。
    “陛下可知,這赤焰薯,為何能於貧瘠之地生根,於苦寒之域結果?”
    蕭衍一怔,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因其根須,深紮於大地,默默汲取養分,不慕虛華。”雲舒的聲音清冷而平靜,如同在講述一個最樸素的道理,“無論風霜雨雪,烈日驕陽,它隻專注於一事——向下紮根,向上生長,結出飽滿的果實。”
    她的目光從薯田收回,再次落在蕭衍臉上,青眸深處似有微光流轉:“道法自然,治國亦然。陛下欲固江山,當學此薯。廣植根基於黎庶,不拘一格納英才寒門),則根基深固,枝繁葉茂,縱有風霜北狄、世家),亦難撼動。”
    她頓了頓,拿起那塊剝好的紅薯,輕輕放在蕭衍麵前的碟子裏,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臣妾之道,不在九霄雲外,亦不在金鑾殿上。”她的指尖點了點碟中的紅薯,又遙遙指向窗外那片青翠的藥圃與薯田,“而在此處。在春種秋收之間,在草木生發之際,在……授業解惑、薪火相傳之時。”
    “隻要山河未靖,黎庶未安,”她看著蕭衍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臣妾,不會走。”
    話音落下,廳堂內一片寂靜。
    蕭衍呆呆地看著碟子裏那塊金黃飽滿、還帶著她指尖餘溫的紅薯,又猛地抬頭看向雲舒平靜卻無比堅定的臉龐。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和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疑慮、恐懼和沉重的枷鎖!
    她不會走!
    她的道,就在這裏!在這片土地上!在守護這山河黎庶之中!
    這……便是她給出的承諾!
    陽光透過窗欞,將兩人的身影拉長。蒸紅薯的甜香,清蒸魚的鮮香,無聲地交織彌漫。蕭衍緩緩伸出手,沒有去碰那塊紅薯,而是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重,輕輕覆在了雲舒放在桌邊、還沾著一點薯泥的手背上。
    掌心溫熱,帶著帝王的薄繭。
    指尖微涼,帶著泥土與草木的氣息。
    這一次,雲舒沒有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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