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椒房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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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門關的清泉還在奏報裏汩汩流淌, 字裏行間仿佛帶著塞外風沙的粗糲與泉水的微涼。然而這來自父帥領地的訊息,絲毫未能平息柳如眉心頭的燥熱。
    朝堂上對“薯政”的明麵質疑已被帝後雷霆手段壓服,那場朝議的血腥氣息似乎還彌漫在未散盡的晨霧裏,幾個重臣的黯然消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一圈短暫的漣漪便歸於死寂。可深宮裏的暗流,卻隨著青玉龍紋薯的神異之名愈演愈烈。 這“神物”的傳聞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在每一座宮殿的飛簷鬥拱之下——說它吸食月華,說它根須能通地脈,更說它……帝王的心,乃至龍氣,似乎都被那青崖觀來的道姑獨占,椒房殿那位,一個本與泥巴草藥為伍的方外之人,竟成了這九重宮闕中獨寵的皇後!這比任何珍寶都更讓六宮粉黛妒火中燒。那妒火灼燒著錦緞華服下的皮肉,煎熬著精心描畫的容顏,將原本鶯聲燕語的宮苑變成了無聲硝煙的戰場。
    昭陽宮往東,新辟的“攬月軒”雖是新築,卻刻意透著幾分西北的粗獷與豪奢。殿內鋪著厚厚的波斯絨毯,牆上掛著猙獰的獸首,連熏香都帶著一股子金戈鐵馬的烈性,與宮中慣有的旃檀幽香格格不入。住進了新晉的柳昭儀柳如眉。其父柳振雄,乃鎮守西北門戶玉門關的悍將,手握重兵,自恃功高。柳如眉承襲了父親的驕縱,入宮不久便以明豔潑辣著稱。 此刻,她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貴妃榻上,一身石榴紅遍地金宮裝,襯得她膚白勝雪,眉目如畫,隻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裏,此刻正翻湧著壓抑不住的戾氣。她正煩躁地絞著手中那方價值不菲的金絲牡丹帕,細密的金線在蔥白的指尖下扭曲變形,幾乎要被絞斷。聽著心腹宮女跪在絨毯上,壓得極低的稟報聲。
    “……陛下昨夜又去了椒房殿, 聽當值的說,後半夜還與皇後去了藥圃,今晨才更衣上朝。”宮女的聲音帶著恐懼,幾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那青玉薯田,如今連隻雀兒飛過,都有龍影衛盯著,比陛下的寢宮還森嚴! 簡直是銅牆鐵壁,針插不進!”
    “藥圃?嗬!”柳如眉從鼻子裏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冷笑, 猛地坐直身體,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著。染著鮮豔蔻丹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深陷的月牙印痕。“一個道姑,整日裏和泥巴、野草打交道,也配母儀天下?!陛下定是被她那妖法迷了心竅!”她越說越激動,聲音拔高,在空曠的大殿裏激起回聲,“什麽鎮國神物?我看是妖物!吸了陛下的龍氣,才顯出些鬼祟神通! 否則那地裏刨出來的玩意兒,怎會有那般奇效?分明是邪術!”
    “主子慎言!”侍立在一旁,一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容刻板的年長嬤嬤連忙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她渾濁卻精明的眼睛警惕地掃過門窗,“隔牆有耳!那東西邪性得很,聽說朝堂上碰過的人……”她的話戛然而止,隻留下一個充滿不祥的停頓,眼中掠過一絲真切的恐懼,仿佛想起了什麽極為可怖的景象。
    “怕什麽?”柳如眉猛地站起, 寬大的裙擺掃過榻邊小幾,帶倒了一隻白玉茶盞。她渾然不顧,豔麗的眉眼此刻滿是毫不掩飾的戾氣和被冒犯的驕狂。“我父親在玉門關出生入死,保的是他蕭家的江山! 餐風飲雪,刀頭舔血!可如今呢?”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般的控訴,“軍費削減,糧草優先供給那些賤民開墾的薯田!連軍中甲胄修補,都要摻那勞什子薯粉!將士們私下都笑稱是‘金薯甲’!”她仿佛看到了父帥麾下那些鐵血漢子臉上屈辱的苦笑,柳家的赫赫軍功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話!“我柳家顏麵何存?!” 極致的憤怒讓她失去了理智,她抓起案上一個精巧的粉彩花鳥瓷瓶,看也不看,狠狠摜在地上!“嘩啦——”一聲刺耳的脆響,名貴的瓷瓶瞬間化作滿地碎片,鋒利的瓷片在光潔的地麵上濺開,如同她此刻碎裂的驕傲。“本宮倒要去看看,那吸食龍氣的妖草,究竟是何模樣!備輦!”
    與此同時,崔琰府邸深處一間密不透風的暗室內。 空氣凝滯,彌漫著陳年書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的冷冽氣息。燭火幽暗, 僅有一盞豆大的油燈在角落的青銅燈台上跳動,將人影拉扯得扭曲變形,映著新任才人陳婉那張蒼白柔順的臉。她穿著一身素淨的藕荷色宮裝,低眉順眼,姿態謙卑到了塵埃裏,像一株無害的菟絲花。她低眉順眼地將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細紙條,雙手恭敬地遞給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崔琰。
    “義父,柳昭儀今日怒氣衝天,” 她的聲音細若蚊呐,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懦,“她準備找那妖後麻煩,陣仗頗大,顯是存心鬧事。”她頓了頓,頭垂得更低,“女兒按您吩咐,已將‘那東西’……悄然置於她貼身香囊內。 用的是極隱秘的法子,無人察覺。”
    崔琰,這位權傾朝野、麵容清臒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老臣, 伸出保養得宜、指節分明的手,慢條斯理地接過紙條。他指尖微動,輕易撚碎了火漆。展開紙條, 就著昏黃的燭光掃了一眼。上麵是模仿柳振雄筆跡的“家書”, 筆力虯勁,透著一股武夫的莽撞,字裏行間滿是“薯政誤國”、“將士寒心”、“女兒當為父分憂”的激憤之語, 措辭極具煽動性,將一個被朝廷苛待、心懷怨憤的老將形象勾勒得淋漓盡致。他滿意地撚了撚下頜幾縷稀疏的胡須, 嘴角牽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如同冰麵裂開一道細縫。
    “做得好。”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柳家女莽撞驕縱,匹夫之勇,正好替我們試試水。 讓她去當那撞向銅牆的頭一個蠢物。”他眼中寒光一閃,如同淬毒的匕首出鞘,“若她能掀起點風浪,攪亂帝後心神,便是大功一件。帝後分心,我們行事才更方便。”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為森冷,“若不能……”他輕輕哼了一聲,帶著無盡的輕蔑,“一個失了聖心又得罪帝後的蠢貨,正好替我們轉移視線,吸引龍影衛的目光。 廢物,亦有廢物的用處。”他揮了揮手,如同驅趕一隻螻蟻,“你且回去,靜觀其變。記住,無論發生何事,你隻是那朵風吹便倒的柔弱小花。”
    “是。女兒告退。”陳婉柔順地應道,深深福了一禮,姿態無可挑剔。她柔退下,轉身時,步履輕悄如貓。就在她纖細的身影即將融入門外更深的黑暗時,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與她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冷意。 那冷意如同毒蛇吐信,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燭光跳躍的錯覺。密室的陰影吞噬了她的背影,隻留下崔琰在幽暗燭光下,對著那封偽造的家書,露出老謀深算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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