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地脈驚變的餘威猶在，宮牆縫隙偶爾仍會滲出淡淡焦土氣息。但深宮的日子，總要繼續。隻是這“繼續”，在華陽宮主人董玉漱眼中，已成了淬毒的鈍刀，日夜淩遲著她貴妃的體麵。
    時值暮春，內務府按例分派貢品。華陽宮殿內焚著昂貴的鵝梨帳中香，董玉漱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鈿貴妃榻上，蔥白的指尖撚著一柄和田玉柄繡鸞鳥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她穿著正紅繡金鳳穿牡丹的雲錦宮裝，發髻高挽，斜插一支點翠嵌紅寶鳳凰步搖，珠光寶氣，卻掩不住眉宇間那層揮之不去的陰鬱。
    大宮女春鶯捧著個紫檀描金托盤，小心翼翼地跪在榻前：“娘娘，內務府新到的螺子黛，統共就得了十斛。按舊例，您這兒該得三斛，皇後娘娘兩斛，餘下幾位主位分那五斛。可今日……”春鶯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憤懣，“黃總管親自送來的，說……說皇後娘娘近日繪製薯藤圖譜勞神，需用上等青黛養目，故而……皇後娘娘處獨得了五斛！隻給您送了兩斛來！餘下的，連陳昭容、李修儀那兒都減了份例！”
    “啪！”
    團扇被狠狠摜在榻上，玉柄撞擊紫檀，發出刺耳的聲響。
    董玉漱猛地坐直身體，那雙慣常含情帶怯的杏眼此刻寒光四射，死死盯著托盤裏那兩盒明顯比往年小了一圈的螺黛匣子。鮮紅的蔻丹指甲，深深掐進了一旁跪著給她捶腿的小宮女白藕的胳膊嫩肉裏！
    “啊！”白藕痛得渾身一顫，卻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呼出聲，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好！好一個勞神養目！”董玉漱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刻骨的怨毒，“她雲舒一個山野道姑，整日裏跟泥巴、野草打交道，也配用這價比黃金的螺子黛？她那雙眼睛，就該被泥巴糊了才應景！” 她猛地抽回手，白藕胳膊上赫然留下四個深紫的月牙印。
    春鶯嚇得頭垂得更低：“娘娘息怒！那黃德祿就是個捧高踩低的狗東西！定是瞧著椒房殿如今勢大……”
    “勢大？”董玉漱冷笑，染著蔻丹的指尖煩躁地敲擊著榻沿，“是啊，陛下眼裏如今隻有他的‘地母’，他的‘薯藤’！本宮這華陽宮，怕是要成了冷宮了！” 她想起昨夜禦花園“偶遇”聖駕，自己精心準備了半日的溫言軟語、新學的江南小調，陛下卻隻匆匆問了句“皇後可還在藥圃？”，便大步流星往椒房殿方向去了，連她新換的、用南海珍珠和孔雀羽線繡成的披風都未曾多看一眼。
    “娘娘，您可不能灰心啊。” 春鶯膝行兩步，壓低聲音，“奴婢聽聞，前朝幾位老大人，這幾日可沒少遞折子。都說皇後專寵，有違祖製，不利皇嗣綿延……陛下雖留中不發，但心裏未必沒個計較。這雨露均沾的道理……”
    “雨露均沾？”董玉漱嗤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的算計，“指望那些老古板？他們不過是怕雲舒徹底把持朝政，動了他們的奶酪罷了。” 她端起手邊已涼的雨前龍井，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她眉頭緊蹙，“本宮要的，可不是幾句空話。”
    她放下茶盞，目光落在窗外一株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淬毒的寒意：“雲舒不是最寶貝她那破薯藤，最在意那什麽地脈安穩嗎？你說……若是她最得意的東西，在最不該出岔子的時候，當著她最在意的人的麵，出了大岔子……陛下還會不會覺得，她那雙沾泥的手，配得上這螺子黛？”
    春鶯渾身一凜，抬頭看向主子。董玉漱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眼神，像極了蟄伏在花叢下，等待致命一擊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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