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造鍾人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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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鳴之下
雲澈的指尖在銀環上劃過第三十七道刻痕時,鍾門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嗡鳴。
這聲音像是從亙古岩層裏滲出來的,帶著鐵鏽與星塵混合的氣息,震得他虎口發麻。銀環在腕間劇烈震顫,那些細密如蛛網的紋路正逐一亮起,淡青色的光暈順著他的手臂蜿蜒而上,在鎖骨處凝成半枚殘缺的星圖。
“還不夠。”姬凝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冰棱碎裂般的清冽。她站在祭壇邊緣,玄色長袍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腰側懸著的青銅令牌——那是三百年前人族與靈族定下盟約時,由初代星軌師親手鑄造的信物。
雲澈沒有回頭。他能感覺到姬凝霜的目光落在自己後背,那裏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是十年前在無光穀為護她周全,被暗影獸利爪撕開的。那時她還是靈族最受寵的小公主,總愛追在他身後喊“雲哥哥”,而他是剛從戰場退下來的人族將軍,肩上扛著家國大義,卻唯獨扛不住她眼裏的星光。
銀環的光芒突然暴漲,雲澈悶哼一聲,雙膝不受控製地跪倒在地。祭壇中央的鍾門開始劇烈晃動,那些鐫刻在門板上的古老符文仿佛活了過來,在幽藍的火光中扭曲成一張張痛苦的臉。
“光明過盛,亦會成災。”
不知是誰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雲澈猛地抬頭,恰好看見鍾門縫隙裏滲出一縷微光。那光芒起初如螢火般微弱,轉瞬便化作奔騰的河流,將他整個人裹挾其中。
再次睜開眼時,他已身處鍾內。
這裏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隻有一片無垠的虛空。腳下是流轉的星軌,頭頂是沉睡的星辰,空氣裏彌漫著時間腐朽的味道。而在這片虛空的正中央,懸浮著一團透明的光影。
光影緩緩凝聚成形,化作一個身著素色長袍的匠人。他看起來約莫中年模樣,麵容模糊不清,唯有指尖流淌著星河流轉的軌跡,每一次抬手,都有無數星辰在他掌心生滅。
“你終於來了。”匠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他看向雲澈,目光卻仿佛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某個遙遠的時空,“三百年了,這扇鍾門終於再次被銀環之力推開。”
雲澈握緊了腰間的佩劍,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怪人:“你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是誰不重要。”匠人輕笑一聲,指尖劃過虛空,一幅星圖驟然在他麵前展開。那星圖比雲澈見過的任何一幅都要龐大,無數光點沿著既定的軌跡運行,卻在某個角落出現了詭異的扭曲——那裏本該是靈族聖地的位置,此刻卻被一團刺目的白光籠罩,光芒中心,隱約可見姬凝霜的身影,“重要的是,你們正在重蹈覆轍。”
雲澈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看見星圖上的白光正在不斷擴張,所過之處,星辰紛紛熄滅,連最堅韌的星軌都開始崩裂。
“這是……”
“這是你們人族與靈族的盟約。”匠人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三百年前,你們為了對抗暗影族,定下‘光明不滅,盟約不破’的誓言。可你們忘了,天地萬物,皆需平衡。光明若是失去製約,與暗影又有何異?”
他抬手指向星圖上的白光:“姬凝霜體內的靈珠正在覺醒,那是世間最純粹的光明之力。可你們隻知道借助這股力量壓製暗影,卻不知靈珠一旦完全蘇醒,會將整個大陸拖入永恒的白晝——到那時,沒有黑夜,沒有陰影,萬物失去輪回,最終隻會在無盡的光明中腐朽。”
雲澈的臉色瞬間慘白。他想起半年前靈族聖地突然爆發的白光,想起那些被光芒觸及便瞬間枯萎的草木,想起姬凝霜日漸蒼白的臉色和眼底難以掩飾的痛苦。原來她一直在承受靈珠覺醒的反噬,而他卻以為那是力量增強的征兆。
“你到底是誰?”雲澈的聲音有些顫抖,“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匠人轉過身,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向雲澈。這一次,他的麵容清晰了些,雲澈驚訝地發現,他的眉眼竟與傳說中的初代星軌師有幾分相似。
“我為平衡時空而生。”匠人緩緩開口,指尖的星河流轉得更快了,“天地初開時,我便已存在。我製定星軌,劃分晝夜,維持著光明與暗影的平衡。直到三百年前,我算出‘光明過盛亦會成災’,想要提醒世人,卻被那些信奉絕對光明的家夥視為異端,放逐到這鍾門之內,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往事。可雲澈卻從那平靜的語調裏,讀出了無盡的孤獨與悲涼。
“那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不是幫你們,是幫我自己。”匠人歎了口氣,指尖的星軌突然定格,“鍾門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在平衡被打破時,給世人一個補救的機會。而你腕上的銀環,正是開啟這扇門的鑰匙。”
他看向雲澈,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銀環是用初代暗影獸的獠牙煉化而成,承載著世間最純粹的暗影之力。隻有它,能暫時壓製姬凝霜體內的靈珠。但這並非長久之計,想要真正維持平衡,還需要你們重新審視那份盟約。”
雲澈沉默了。他想起三百年前的盟約誓詞,想起人族與靈族在光明神殿前歃血為盟的場景,想起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字跡——“光明不滅,盟約不破”。那時的人們以為,隻要守住光明,就能抵禦一切黑暗,卻從未想過,光明本身也可能成為一種災難。
“你們的盟約,少了對‘平衡’的敬畏。”匠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回去告訴你身邊的那位靈族公主,若想保住這片大陸,就得學會接受暗影的存在。光明與暗影,從來都不是敵人,而是相輔相成的夥伴。”
話音未落,匠人便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虛空之中。那幅龐大的星圖也隨之崩塌,雲澈隻覺得天旋地轉,再次失去了意識。
“雲哥哥!”
熟悉的呼喚聲將雲澈從混沌中喚醒。他猛地睜開眼,看見姬凝霜正跪在自己身邊,眼眶通紅,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
“我……”雲澈剛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仍在祭壇之上,鍾門緊閉,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可腕間的銀環卻燙得驚人,那些細密的紋路已經完全亮起,在皮膚表麵凝成了一整枚完整的星圖。
姬凝霜握住他的手,指尖冰涼:“你剛才突然暈倒了,嚇死我了。”
雲澈看著她蒼白的臉,心中一陣刺痛。他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那裏還殘留著靈珠覺醒時留下的灼熱感。
“凝霜,”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我們需要修改盟約。”
姬凝霜愣住了,眼裏閃過一絲不解:“為什麽?盟約是先祖定下的,豈能隨意修改?”
“因為先祖錯了。”雲澈握住她的手,將銀環貼在她的掌心,“光明過盛,亦會成災。凝霜,你體內的靈珠正在吞噬你的生命力,再這樣下去,不僅是你,整個大陸都會遭殃。”
他將在鍾門內的所見所聞一一告知,姬凝霜的臉色由白轉青,最後變得一片慘白。她低下頭,看著掌心那枚散發著幽光的銀環,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裏帶著無盡的苦澀。
“原來如此……原來那些草木的枯萎,那些星辰的隕落,都是因為我……”
“不怪你。”雲澈輕輕抱住她,感受著懷中人兒的顫抖,“我們都錯了。我們以為光明就是一切,卻忘了黑暗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姬凝霜靠在他懷裏,淚水無聲地浸濕了他的衣襟。她想起小時候在靈族聖地,祖母曾告訴她,靈珠的力量雖然強大,卻需要暗影來調和,就像白晝之後必有黑夜,寒冬過後方有陽春。可後來人族與靈族交戰,她親眼看見族人被暗影獸撕碎,便再也不肯相信祖母的話。
“那我們該怎麽辦?”姬凝霜的聲音帶著一絲茫然。她知道雲澈說的是對的,可三百年的盟約早已深入人心,無論是人族還是靈族,都視暗影為洪水猛獸,又怎能接受與暗影共存?
雲澈抬頭望向緊閉的鍾門,那裏仿佛還殘留著匠人的目光。他握緊了姬凝霜的手,銀環的光芒與她腰間的青銅令牌交相輝映,在祭壇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們去向世人證明,平衡才是真正的永恒。”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力量。鍾門外,傳來了隱約的鍾聲,那聲音不再沉重壓抑,而是變得悠遠而平和,仿佛在為一個新的時代敲響序曲。
雲澈知道,前路必然充滿荊棘。那些信奉絕對光明的守舊派不會輕易妥協,暗影族的威脅也從未真正消失。但他看著身邊的姬凝霜,看著她眼裏重新燃起的星光,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
畢竟,他曾答應過她,要讓這片大陸永遠沐浴在星光之下,而真正的星光,從來都少不了暗影的襯托。
銀環的光芒漸漸平息,鍾門再次陷入沉寂。但雲澈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就像那些在他掌心流轉的星軌,終於找到了屬於它們的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