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前夜
    殘陽如血，將斷魂崖的輪廓染得愈發猙獰。
    蕭珩跪在崖邊的青石上，指腹反複摩挲著掌心裏的劍痕。那道疤是三年前留下的，彼時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帶著師父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玉佩，妄想著憑一柄鏽劍劈開這世道的不公。直到被仇家逼到這斷魂崖邊，胸口被劃開半尺長的口子，他才明白有些溝壑，不是單憑血氣之勇就能填平的。
    “咳。”
    身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蕭珩猛地回頭，看見冷冰兒正扶著岩壁站在不遠處。她今日穿了件月白長衫，墨發鬆鬆挽在腦後，幾縷碎發被山風吹得貼在蒼白的頰邊。聽見動靜，她抬眸看來，那雙總是覆著薄冰的眸子，此刻竟漾著些微漣漪。
    “你的傷？”蕭珩起身時帶倒了腳邊的酒壇，渾濁的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像一灘凝固的血。
    冷冰兒搖頭，指尖在袖中攥緊了什麽，指節泛白：“明日便是試煉之期，你準備好了？”
    斷魂崖後的迷霧森林，藏著上古傳下的試煉秘境。據說每百年開啟一次，能從秘境中活著走出來的人，要麽成了叱吒風雲的強者，要麽就此銷聲匿跡。而今年的試煉格外不同——秘境深處藏著伽羅神匕，那柄能定乾坤、斷陰陽的上古神器。
    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說誰能得到神匕，便能號令天下。可隻有蕭珩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場精心策劃的局。他師父臨終前曾說，伽羅神匕的真正作用，是選出能維持世間平衡的“平衡者”，而這平衡者，注定要背負最沉重的枷鎖。
    “準備好又如何？”蕭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不過是去當別人的墊腳石罷了。”
    冷冰兒沉默片刻，忽然朝他走近幾步。山風掀起她的衣袂，蕭珩聞到她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混雜著淡淡的藥味。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時，也是在這斷魂崖，她渾身是血地倒在雪地裏，像一朵被碾碎的白梅。他救了她，卻也從此被卷入了這場無休止的紛爭。
    “蕭珩，”冷冰兒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有些東西，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
    她緩緩攤開手掌，月光落在她掌心，映出一柄通體瑩白的短匕。匕身約莫七寸長，雕刻著繁複的雲紋，在暗處流轉著柔和的光暈，正是傳說中的伽羅神匕。
    蕭珩瞳孔驟縮：“你……”
    “這神匕，本該由你保管。”冷冰兒將神匕遞到他麵前，指尖相觸的瞬間，蕭珩感覺到一絲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仿佛有什麽東西鑽進了血脈裏。
    “為什麽是我？”他喉結滾動，聲音有些沙啞。江湖上比他強的人數不勝數，論資曆，論背景，他都排不上號。
    冷冰兒抬眸望他，眸中是蕭珩從未見過的複雜情緒，有悲憫，有決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因為你是被選中的人。”
    “選中？”蕭珩失笑，“誰的選中？這天道嗎？還是那些躲在暗處的人？”
    “是神匕自己。”冷冰兒的聲音很輕，“伽羅神匕有靈，它會選擇與自己契合的人。而我，不過是它的守護者。”
    蕭珩握著神匕的手微微收緊，匕身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仿佛在回應他的情緒。他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話：“平衡者並非天生，而是在無數次選擇中淬煉而成。他要斬斷的不是敵人的頭顱，而是世間的失衡。”
    “你的使命，就是守護神匕，等待平衡者的出現？”蕭珩問道。
    冷冰兒點頭，目光落在遠處翻湧的雲海：“不止。我的使命，是見證平衡者的誕生。”
    “若是……失敗了呢？”蕭珩的聲音有些幹澀。他想起這些年與冷冰兒相處的點滴，她總是沉默寡言，卻總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她教他劍法，為他療傷，甚至在他被仇家追殺時，替他擋過致命一擊。他一直以為，他們會像這樣，在這斷魂崖邊守著彼此，直到塵埃落定。
    冷冰兒沉默了很久，久到蕭珩以為她不會回答。山風吹過鬆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哭泣。
    “若是失敗，”她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我會與神匕一同消散。”
    蕭珩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看她：“你說什麽？”
    “這是守護者的宿命。”冷冰兒的臉上竟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從成為守護者的那一刻起，我就與神匕綁定在了一起。它若找到合適的主人，我便完成了使命，得以解脫。可若是失敗……”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蕭珩已經明白了。所謂的消散，便是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這太荒唐了！”蕭珩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憑什麽你的命運要係在別人身上？憑什麽要你為這所謂的平衡付出性命？”
    冷冰兒看著他激動的樣子，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帶著一絲暖意：“蕭珩，你以為這世間的平衡，是憑空而來的嗎？總得有人付出代價。”
    她抬手，輕輕撫上他胸口的傷疤：“你師父為了守護一方安寧，耗盡了畢生修為。你為了救我，差點丟了性命。這世間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蕭珩喉結滾動，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冷冰兒清澈的眸子，忽然明白了她這些年的沉默。她不是冷漠，隻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我不會讓你消散的。”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過去，“明日的試煉，我一定會成功。”
    冷冰兒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眸中閃過一絲動容，卻又很快被冰冷覆蓋：“蕭珩，你要記住，平衡者不是要成為最強的人，而是要懂得取舍。有時候，放棄比堅持更需要勇氣。”
    她抽回手，後退一步，重新拉開距離：“神匕暫時由你保管，它會指引你找到真正的答案。試煉之中危機四伏，萬事小心。”
    說完，她轉身便要離開。
    “冰兒！”蕭珩叫住她，聲音有些哽咽，“你會等我回來的，對嗎？”
    冷冰兒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卻像一顆石子投進蕭珩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看著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蕭珩握緊了手中的伽羅神匕。匕身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仿佛在安撫他的情緒。他知道，從接過神匕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和冷冰兒緊緊綁在了一起。
    他抬頭望向天邊的明月，月光清冷，灑在斷魂崖上，像一層薄薄的霜。遠處的迷霧森林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蕭珩深吸一口氣，將神匕收入懷中，轉身走向自己的帳篷。他知道，今夜注定無眠。但他不會退縮，為了冷冰兒，為了師父的囑托，也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堅守，他必須贏。
    夜色漸深，斷魂崖上隻剩下呼嘯的山風和偶爾傳來的蟲鳴。帳篷裏，蕭珩盤膝而坐，掌心的劍痕在月光下隱隱作痛。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冷冰兒的身影，她的笑，她的淚，她的決絕。
    “等著我。”他在心中默念，“我一定會回來的。”
    帳篷外，冷冰兒的身影悄然佇立。她望著蕭珩的帳篷，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抬手撫上心口，那裏藏著一個秘密，一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所謂的守護者與神匕綁定，並非消散，而是會化作神匕的一部分，永遠陪伴在平衡者身邊。
    她知道蕭珩若是得知真相，定會不顧一切地阻止她。可她別無選擇，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蕭珩，”她輕聲呢喃，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願你能找到真正的平衡，願你此生平安順遂。”
    說完，她轉身融入夜色，隻留下一縷淡淡的草木香，在空氣中悄然彌漫。
    月光下，伽羅神匕在蕭珩懷中輕輕顫動，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古老而悲傷的秘密。而明天，當第一縷陽光灑向斷魂崖時，一場關乎命運的試煉，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