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霧，趙姬一行人沿著蜿蜒的驛道繼續西行。
    馬車碾過布滿碎石的土路，發出吱呀聲響。
    小嬴政掀開陳舊的麻布簾幔，眼前豁然開朗——前方村落裏，土黃色的夯土牆與茅草屋頂錯落分布，幾條褪色的粗布在木杆上隨風搖晃。
    青石板路旁，幾個衣衫襤褸的孩童正追逐著自製的木陀螺奔跑，他們腳下的草鞋早已磨得露出腳趾，可笑聲依舊清脆如銀鈴。
    “阿母，這裏的屋子和燕國、趙國都不一樣！”小嬴政指著村頭那座用石塊壘砌的方形房屋，屋頂斜斜鋪著青灰色的陶瓦，“牆是石頭做的，窗戶開得小小的，不怕風灌進來嗎？”
    趙姬順著兒子的手指望去，淺笑道：“這是臨近淮水的特色民居，石頭牆能抵禦潮濕，小窗設計既能通風又可防盜。就像治國，也要懂得因地製宜，不同的地方要用不同的法子。比如秦國多戰事，城牆便修得高大厚實；而此處水網密布，房屋就要注重防潮防洪。”她輕輕撫摸著馬車木質窗框上簡單的雕花，“就連這小小的設計，都是百姓根據當地風土琢磨出來的智慧。”
    馬車在村口停下，揚起一陣塵土。阿魯指著石板上晾曬的醃菜：“夫人，此處百姓擅長醃製保存食物，這些醃菜曬幹後能存放數月，是遠行客商的必備幹糧。”小嬴政跳下車，蹲在竹匾旁，鼻尖湊近卻隻聞到淡淡的酸味，“阿母，這些醃菜聞著不香，也沒有鹽味。”
    轉角處，一位頭發花白、滿臉溝壑的老嫗正往陶罐裏裝填醃菜，壇口用粗麻布緊緊封住。她的雙手布滿裂口，指甲縫裏還嵌著泥土。“阿婆，醃菜不用放鹽嗎？”小嬴政好奇地湊過去。老嫗裂開缺了門牙的嘴苦笑：“小郎君，鹽比金子還貴哩！窮人家哪舍得用鹽醃菜？就用點酸鹵水泡泡，能下飯就行。去年好不容易攢錢買了半兩鹽，全家吃了三個月……夜裏娃餓得直哭，我隻能把鹽罐子抱在懷裏，騙他說聞聞味道就能飽。”說著，渾濁的淚水順著皺紋滑落。
    趙姬蹲下身子，幫老嫗係緊麻布，輕聲問：“那收成不好時，日子怎麽過？”老嫗抹了把臉：“挖野菜、吃樹皮唄。前兒個王大爺家娃餓得直哭，還是用僅有的豆子換了把鹽，煮了鍋稀粥……可豆子換了鹽，全家就得餓肚子。這年頭，鹽比糧食還金貴。”
    小嬴政攥緊拳頭：“阿母，為什麽鹽這麽貴？百姓吃不上鹽怎麽幹活？”趙姬歎息道：“鹽乃百味之首，卻被列國把控。齊國獨占海鹽之利，魏國壟斷池鹽，他們囤積居奇，價格自然居高不下。這就像治國若被權臣把持命脈，百姓便要受苦。秦國若想強大，日後定要在鹽政上尋出路。你看老嫗手上的裂口，都是長期缺鹽、渾身無力才在勞作時劃傷的。”
    離開村落，他們沿著淮水前行。江上白帆點點，漁舟唱晚。岸邊停靠著數艘商船，工人們正將成捆的葛布、漆器搬上船板。這些工人麵黃肌瘦，搬運貨物時腳步虛浮。小嬴政趴在船舷邊，見船工們用粗麻繩捆紮貨物，每一個繩結都打得緊實。
    “阿兄，你們為何要打這麽多結？”他問一位赤膊的年輕船工。船工抹了把汗，露出嶙峋的肋骨：“小公子，這叫死扣結！貨物順流而下，浪頭大得很，繩結不牢，貨就全沒了！有一回，我們少打了個加固結，遇上暴風雨，半船漆器都落了水，東家差點賠得傾家蕩產。我們這群人三個月沒拿到工錢，隻能去山裏挖野果充饑。”
    趙姬輕撫著船舷斑駁的木紋：“政兒，看到了嗎？再堅固的船，也需要繩索維係；再強大的國家，也離不開百姓支持。這些繩結看似普通，卻是整艘船的命脈。國家就像一艘大船，君臣百姓各司其職，緊密配合，才能行穩致遠。齊國管仲改革，便是掌控了鹽鐵之利，才讓齊國稱霸。但如今鹽價高企，受苦的卻是天下百姓……你看那些船工，每日勞作卻換不來一頓飽飯，更別說吃鹽。”
    行至晌午，眾人在江畔小鎮歇腳。街角酒肆裏，酒保正大聲吆喝：“新釀的米酒，喝一碗渾身暖和！”小嬴政剛跨進門檻，就聽見隔壁桌幾個商賈模樣的人小聲議論：“趙國又在囤鹽，市麵上鹽價怕是要再漲兩成！上次囤鹽，我們囤了五十石，一轉手就賺了三倍利！”
    “阿母，他們囤鹽做什麽？”小嬴政拽著母親的衣袖，小臉漲得通紅。趙姬抿了口淡酒，指著窗外佝僂著背、拄著拐杖的老者：“商人逐利，囤鹽便能哄抬物價。可你看那些百姓，連粗茶淡飯都吃不起，更別說用鹽調味。長期缺鹽，他們渾身無力，連走路都費勁。這就像治國者若縱容貪腐，任由利益被少數人攫取，國家根基便會動搖。”
    離開酒肆時，小嬴政望著街道上巡邏的士兵，突然發問：“阿母，士兵有鹽吃嗎？為什麽百姓沒有？”
    趙姬蹲下身，與兒子平視：“軍隊掌管著一國安危，自然要保證供給。但為政者若隻重軍備而輕民生，便是本末倒置。秦國商鞅變法時，獎勵耕戰，若能在鹽政上也讓利於民，讓百姓吃飽吃好，國家才能真正強大。鹽雖小，卻關乎天下人心。你記住，一個連百姓吃鹽都解決不了的國家，談何稱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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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時，馬車駛入一片桑林。樹影婆娑間，隱隱傳來繅絲的聲響。
    尋聲而去，見一間木屋前，幾個婦人正坐在紡車前忙碌，蠶繭在沸水中翻滾，抽出的銀絲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可她們的臉色蠟黃，手指因長期勞作而變形。
    “阿嫂，這蠶絲能換鹽嗎？”趙姬問道。一位婦人苦笑搖頭：“夫人，三斤蠶絲才能換半兩鹽。上個月好不容易換了些鹽，結果家中老人病了，又拿去換了藥……孩子已經半個月沒嚐過鹽味，走路都直打晃。”話音未落，忽聞屋內傳來孩童啼哭，原來是幼童因缺鹽渾身無力在哭鬧。
    小嬴政眼眶泛紅，將懷中僅有的幹餅遞給孩子。趙姬取出幾枚銅錢交給婦人：“給孩子煮點稀粥，加些野菜。為政者若不能讓百姓吃上鹽，便是失職。當年鄭國子產改革，重視民生，才讓鄭國百姓免受饑寒。你看，百姓的苦難，就是國君的責任。”
    月上中天，眾人在桑林邊紮營。篝火劈啪作響，卻驅不散寒意。小嬴政躺在篝火旁，望著滿天繁星：“阿母，百姓連鹽都吃不上，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為什麽有人富得流油，有人卻連鹽都吃不起？”
    趙姬將披風蓋在兒子身上，輕聲說：“所以為政者的責任，就是讓百姓勞有所得，食能果腹。商鞅變法推行‘耕織致粟帛多者複其身’，鼓勵百姓務農織布。若能打破鹽鐵壟斷，讓鹽價親民，百姓日子才能好過。記住，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想要國家強大，就要讓百姓相信，跟著你走，日子會越過越好。你看那星星，再微弱的光聚集起來，也能照亮黑夜。而你的責任，就是成為點燃這光芒的人。”
    小嬴政握緊拳頭：“阿母，我以後做王，一定要讓秦國百姓都能吃上鹽！讓他們不用再為一口鹽發愁！讓鹽價便宜到家家戶戶都能敞開吃！”夜色中，趙姬望著兒子稚嫩卻堅定的臉龐，心中泛起無限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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