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萍握著拆遷通知書站在車棚廢墟前時，梅雨季的潮氣正順著鋼筋斷麵往上爬。江明華蹲在積水裏打撈螺絲釘，工裝褲吸飽泥水後泛出深灰色，像是把十七年的陰雲都穿在了身上。教育局要在原址建智能停車場，最後一車建築廢料即將清運，空氣中漂浮著鐵鏽與混凝土粉塵混合的顆粒，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時光腐殖質的味道。
    "這是韶華落在傳達室的。"她遞過沾著雨漬的牛皮紙袋，封口處別著生鏽的回形針——正是當年江明華別在情書上的同款。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腳手架頂端，懷裏的航模突然俯衝，螺旋槳掀起的氣流刮開紙袋，泛黃的物理試卷飄落水麵，大題空白處用紅筆寫著：「請證明生鏽的齒輪仍能傳動」。
    江明華用扳手勾住試卷邊緣，金屬反光刺得林雪萍眯起眼睛。那道被雨水泡脹的題目正在紙麵舒展，字跡模糊處浮現出藍墨水洇染的齒輪輪廓——與他在校服第三顆紐扣背麵刻的圖案如出一轍。少年在頂棚縫隙投下激光筆，光斑遊走過殘存的"禁止早戀"標語，最終停駐在林雪萍無名指的戒痕處，那圈淡白壓痕突然開始發燙。
    "您當年撕毀的蒸汽船圖紙。"江明華從工具包抽出塑封文件，邊緣焦痕與林雪萍教案本的燒灼缺口完美契合。她後退半步，鞋跟陷入鬆軟的混凝土渣，十七年前被他偷偷澆鑄在車棚地基裏的自行車鏈條，此刻正從裂縫中探出半截鏽蝕的環扣。
    暴雨驟降，兩人躲進未拆的儲物間。江韶華遙控無人機撞破氣窗，穿堂風掀開角落的防塵布——那輛被沒收的改裝自行車竟還在，鈴鐺蓋內側焊著林雪萍的教師編號。江明華用機油浸潤生鏽的鏈條，金屬摩擦聲驚醒了牆上的老掛鍾，停擺十年的指針突然開始倒轉，分針劃過她當年查寢時摔裂的表盤玻璃。
    "教導主任的辭職信。"林雪萍擦拭著鏡片上的雨珠，公文包滑出的信封裏掉出半張照片：2003年校慶後台，江明華正在修理她的高跟鞋，裙擺陰影裏藏著半截銀色鏈條。少年突然接通音響設備，磁帶卡帶的沙沙聲裏，十七年前被抹去的廣播站錄音正在複現：「高三2）班江明華同學，請到圖書館領取逾期未還的《時間簡史》......」
    江明華在儲物櫃深處摸到硬物，掏出來是半罐過期二十年的薄荷糖。錫箔紙上的生產日期被刮花，露出下麵用刻刀雕的日期：2003.6.10。林雪萍的保溫杯突然炸裂，枸杞茶漫過她壓在筆記本下的車棚鑰匙，銅綠剝落處顯出被機油塗抹過的痕跡——正是當年他偷配的備用鑰匙齒痕。
    拆遷隊引擎轟鳴逼近，江韶華在廢墟頂端揮舞信號旗。江明華突然抓住林雪萍的手腕，掌心老繭摩挲著她被教案磨出的繭子，兩種粗糲在雨水中達成微妙的和解。少年遙控挖掘機鏟鬥懸停在他們頭頂，傾瀉而下的不是瓦礫，而是被暴雨衝開的時光膠囊——千百隻千紙鶴在颶風中舒展翅膀，每道褶皺都藏著道未解的物理題。
    當最後一堵牆轟然倒塌，林雪萍看見鋼筋截麵滲出藍墨水的溪流。江明華用安全帽舀起一捧，倒影裏十七歲的自己正在給自行車鏈條上油，而她的珍珠項鏈在地麵積水裏閃著冷光。江韶華把拆遷同意書折成紙飛機，掠過她耳邊時掀起的氣流裏，鬆節油與防脫洗發水的氣息終於達成穩態平衡。
    暮色吞沒校園時，江明華發動摩托車，後視鏡掛著的齒輪鑰匙扣正在搖晃。林雪萍站在新安裝的太陽能路燈下，影子被拉長成少女時代的輪廓。教導主任的怒吼消散在晚風裏，而江韶華把最後一枚螺絲釘拋向夜空，金屬墜落聲驚起滿地的千紙鶴，它們在暴雨來臨前振翅，翅膀上的墨跡正在雨水裏重新生長成情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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