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糖炒栗子與煙雨裏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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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徹底吞沒了窗欞,室內昏暗,隻剩書桌角落那台筆記本電腦屏幕還在頑強地散發著幽幽白光。江明華重重地後仰進辦公椅寬大的靠背裏,脊椎骨抵著硬實的支撐,發出輕微的酸響。他抬起手,用力揉搓著僵硬的額角,指尖下皮膚滾燙,一片粘膩的潮意,那是汗水與焦慮交織的印記。幾天前設計院實習主管那公事公辦的話語冰冷地懸在頭頂:“方向錯誤,客戶的核心痛點理解偏了,整體推倒重來。”——簡簡單單幾個字,砸在他初次實戰的作品上,潰不成軍。失敗帶來的鉛灰色窒息感沉沉壓在心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房間裏唯一活躍的光源下,桌上仿佛剛經曆了一場災難風暴。大大小小揉皺的廢棄草圖如慘白的屍體散落,幾張甚至被鋼筆尖泄憤般地劃破、戳透。空了的速溶咖啡小袋可憐地蜷縮在桌麵邊緣,那廉價而濃烈的焦苦氣息像一層若有若無的細網,固執地籠罩在空氣裏。鋁製的煙灰缸早已不堪重負,形態各異、長長短短的煙蒂和灰燼堆疊成了小小的金字塔,頂端幾縷散落的青煙還在無聲地飄搖、擴散、糾纏。
一片死寂中,唯有牆上秒針跳動的聲響格外清晰,哢嗒、哢嗒……規律而冷漠,像是冷漠的審判官,一刀一刀切割著所剩無幾的希望和時間。江明華閉著眼,眉心擰成一個化不開的結,白日裏主管那混合著些許不耐煩和更深失望的眼神清晰地在腦海中閃回,每一次都像尖銳的芒刺,紮得更深一分。胃底深處,那未曾真正消退的緊繃感又開始隱秘地攪動、翻騰。
就在這時,放在一疊草稿紙旁邊的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刺破了滿桌的頹廢。震動聲嗡嗡作響,在過度的安靜中,顯出幾分驚心動魄。江明華幾乎是被驚得一震,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猛地睜開,帶著被驚擾的不耐與更多無法壓製的煩躁瞥向光源——
林雪萍的頭像赫然跳動在屏幕中央。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身體在椅子深處挺直了一些。這個時間……她怎麽會發消息來?手指僵硬片刻,才帶著些許遲疑滑向屏幕。
“還在忙嗎?”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像一泓溫潤的山泉,驀然注入這片被濃煙和焦灼炙烤得龜裂的土地。江明華心底某個頑固結凍的角落,仿佛被這無聲流淌的暖意悄然撞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一絲帶著濕漉漉歉意的暖流無聲流淌開——自己這副糟糕的狀態,恐怕這幾天有意無意傳遞給她的,全是無法掩藏的煩躁和回避。
他下意識地挪開視線,掃過自己一片狼藉的桌子和煙灰缸裏那座醜陋的“墳塋”,手指頓住,濃重的疲倦混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自慚翻湧上來。如何回?告訴她自己在打一場一敗塗地的爛仗?還是編一個勉強的理由搪塞?指尖懸停在鍵盤上方,帶著細微的顫抖,竟一時不知該落下什麽字句。最終,千般雜念隻匯成一聲沉沉的、壓在喉嚨口的歎息,他垂下手,屏幕的光隨之暗淡下去。恢複的勇氣,此刻重若千鈞。
無意識間,他再次抬頭看向窗外。外麵的城市仿佛已被濃墨浸透,沉甸甸的雨雲壓在低矮的夜空,密不透風。幾秒鍾前還沉悶的空氣像是被猛地撕開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凶猛地砸落下來!雨聲瞬間炸響,劈裏啪啦地猛烈叩擊著玻璃窗,匯聚的水流像無數小蛇,蜿蜒著急速滑落,瞬間模糊了外麵的霓虹燈火。
幾乎是那轟鳴的雨聲霸占整個聽覺的瞬間,另一道聲音,突兀而清晰地穿透沉悶的空氣和嘩嘩雨幕,直接鑽入江明華的耳膜——
叮咚——!
門鈴響了。
短促而清晰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江明華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幅度過大,椅子腿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呀”一聲。他心頭重重一跳,血液似乎都在這瞬間凝固半拍,隨即又失控般狂奔起來,咚咚地撞擊著胸腔。這個時間?如此惡劣的天氣?誰?!
困惑混雜著一種毫無根據又無比強烈的預感,心髒如同被一隻手攥緊又鬆開。他幾乎是踉蹌著大步衝過狹窄的客廳,腳步聲被地毯吸收,隻有他自己紊亂粗重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一把拉開公寓那扇老舊的防盜門,門軸發出一聲喑啞的呻吟。
樓道裏老舊聲控燈昏黃的光線懶洋洋地灑下,勾勒出站在門口那一道清瘦纖秀的身影。林雪萍就站在那裏,肩上、發梢,乃至手裏提著的長柄傘都在滴滴答答地淌著水珠。門外的風雨聲仿佛在她身後形成了一道喧囂狂躁的幕布,偏偏她站在門前那一小塊光暈裏,周身上下竟浸潤出一種奇異的、被隔絕後的寧靜。
她似乎剛剛結束晚自習,身上還穿著學校要求的素色羊毛大衣,肩膀和額前的碎發都被雨水打濕了不少,緊緊貼在線條優美的頸項和光潔的額角,襯得臉色在光下更顯白皙,甚至有點脆弱。微微急促的呼吸,帶動著幾縷濕漉漉的發絲也輕輕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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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江明華感覺嗓子眼被什麽東西完全堵住了,隻能幹澀地發出一個不成調的音節:“你……?”
“下課了,”林雪萍的聲音帶著雨夜特有的清潤微涼,打斷他幹澀的疑問。她提起另一隻一直小心護在懷裏的紙袋,隔絕了寒冷的侵襲,“路過樓下那家糖炒栗子……還有,”她略一停頓,眼神裏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波紋,聲音低了一點,像是某種小心翼翼的保護,“看到新開的奶茶店,順路買的。”
她輕輕舉起手臂的動作,帶著未散盡的濕冷夜氣,那杯用厚實紙杯包裹著的奶茶隔著幾步距離被遞了過來。紙杯側麵已經暈開了淺淺一層水汽,昭示著它剛剛被如何珍重地護在懷中。
江明華完全是靠本能才伸出微微發僵的手。去接那杯奶茶時,他冰冷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林雪萍微涼的、還沾著雨水濕意的手背。
那一瞬間!
指尖觸碰到的冰涼肌膚,與肌膚下方傳遞來的屬於另一個生命體的真實、細膩的觸感和……不可思議的、沉靜的溫熱,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那微涼包裹下的灼熱,像一道微弱卻不容置疑的電流,沿著指尖的神經末梢,以奔雷之勢竄入心髒!
江明華的心髒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鑿擊,驟然收縮,隨即在胸腔裏瘋狂擂鼓起來!血液轟鳴著衝向四肢百骸!連呼吸都在那極細微的觸碰點爆發出瞬間的驚悸後,完完全全地停頓了——大腦一片空白,視野裏隻有麵前這張被細雨和樓道光暈溫柔包裹的臉龐,那雙清亮的眼睛,此刻倒映著他錯愕甚至有些狼狽的影子。
幾乎就在他感到無法呼吸的那一霎,一個帶著清冽濕潤氣息的、微涼的柔軟存在,毫無征兆地、溫柔而堅決地貼近了他。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穿越風雨歸來的堅定。林雪萍踮起腳,纖細的雙臂環繞過來,輕輕地、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她發梢沾染的雨水清冷氣味和她身上特有的、幹淨溫軟的馨香,混合著懷裏那個滾燙紙杯傳遞出來的暖融融甜香,霎時將他整個包裹起來,淹沒了鼻腔中殘餘的所有煙味和咖啡渣的焦糊。
那擁抱是那樣突然又自然,像是漂泊的小船終於靠近了港灣,帶著滿身風雨的疲憊和尋求庇護的渴望。江明華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完全無法動彈,甚至忘記了呼吸。隔著尚顯單薄的居家衣物,他清晰無比地感知到了另一份心跳——強健、規律,帶著一種撫平風浪的力量,有力地貼在他被煩悶和焦慮絞緊的胸口——咚、咚、咚……
時間仿佛停滯在這一刻。狹小門廊裏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隻剩下窗外密集的、嘩啦啦暴雨衝刷一切的背景音,和他胸腔裏那被喚醒的、越來越清晰急促的鼓噪,以及……另一個人的呼吸拂過頸側帶來的細微震顫。
最終,是林雪萍先輕輕退開了一步。擁抱很短暫,留下無盡回響。她抬起頭,臉頰微暈,眼神卻清亮坦蕩,望定他那仍然有些恍惚、寫滿驚愕的臉:“能進去嗎?” 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時上課那種溫和、穩定的調子,“雨真的很大。”
“……哦!好!”江明華猛地回神,像是剛剛從一場巨大的眩暈中掙脫出來,慌亂地連聲答應,側身讓開門,動作顯得有些失措,“快、快進來!”
廚房門正對著客廳入口。林雪萍熟稔地換了拖鞋,徑直走進去,沒再多說什麽,直接打開了冰箱門。冷白的光瞬間傾瀉而出,照亮她纖細而利落的身影輪廓。動作之間,羊毛大衣袖口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在水汽氤氳的空間裏,莫名地牽引著江明華的視線。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跟了過去,站在廚房門框邊,視線有些黏著地看著她。看著她從冰箱深處翻找出用保鮮膜仔細覆蓋的一小塊去皮生薑,看著她從廚櫃裏找出小砂鍋,又拿起置物架上那個印著簡約樹葉圖案的白瓷小刀,手起刀落。
篤、篤、篤……
刀刃與小砧板撞擊的聲音短促、清脆,在雨聲的背景樂裏穩定地延續著節奏。新鮮的薑塊被迅速切成了厚薄均勻的小片。整個過程極其流暢,顯示出一種家務帶來的溫潤掌控力。
江明華靠在冰冷的門框上,目光追隨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看著橙黃的薑片紛紛落入砂鍋,看著她旋開爐灶開關,湛藍色的火苗“噗”地一下升騰起來,溫柔地舔舐著鍋底。透明的鍋蓋蓋上,很快,白色的水汽便在鍋蓋邊緣積聚、翻騰起來。幾縷帶著濃烈辛香的熱汽首先鑽出,迅速擴散到小廚房的空氣裏。那種屬於生活的、溫暖的、辛辣而讓人鼻頭微酸的氣息,強勢地驅散了客廳裏繚繞不去的那股煙氣和倦怠,也一點點暖著江明華僵冷的四肢。
“快好了。”林雪萍沒有回頭,聲音被爐灶的微響和水汽蒸騰的聲音軟化了幾分,帶著一種家常的寧靜安撫意味。她抬手將垂落到頰邊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袖口因為動作又微微滑落了一截,那抹冷白的手腕線條在溫熱的水霧中若隱若現,讓江明華喉結難以抑製地滾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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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柔和的頂燈光線將她包裹,為她專注的側臉輪廓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暖邊。水汽模糊了窗玻璃,外麵的暴雨和霓虹變成了一片遙遠而晃動的、濕潤溫暖的光斑。所有的喧囂被隔絕在這小小的、被薑湯香氣占領的空間之外,隻剩下鍋蓋邊緣“噗噗”冒著熱氣的聲響和他們之間無聲流動的暖意。心髒像是泡在一汪溫度恰到好處的湯泉裏,那些緊繃的脈絡、被挫敗纏繞的枯槁角落,在這沉默暖流的浸潤下,開始悄然放鬆、舒展開來。
滴——滴——滴——
砂鍋沸騰了,蓋子被升騰的水汽頂得不斷跳動,發出細碎急促的提示音。林雪萍伸手旋小了爐火,鍋內的喧囂漸次平息,變成持續溫吞的咕嘟聲,暖熱的薑味更加濃鬱地擴散開來。
也就在這時,客廳虛掩的房門鎖鑰裏傳來一陣急促又熟悉的鑰匙捅鎖聲,幾乎沒給裏麵的人留一點反應時間,“哐當”一聲!
門被從外麵大大咧咧地猛力推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人未至,高亢歡快、明顯還處於某種興奮狀態的年輕男聲已經灌滿了整個小客廳——
“哥!猜猜誰找我了?清瑤姐!她特意多拿了兩張實驗話劇社的票,就在這周五晚上!前排!嘖……哥?快看我!這位置絕了——”
江韻華頂著半濕的頭發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興奮的尾音還在空氣裏拖著。他身上那件寬鬆的衛衣帽子半搭在肩頭,一張屬於十八歲年輕人的俊朗臉龐上神采飛揚,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鬥,手裏還得意洋洋地揚著兩張鮮黃色的話劇票。
然而下一秒——
仿佛一支極速行進的箭頭猛地被外力掐住!箭頭所指方向,剛從廚房門口轉過身、正要說話的江明華身邊,正站著係著圍裙、微微側身拿著湯勺的林雪萍。
四雙眼睛——闖進來的、正在說話的、站著的、拿著湯勺的——猝不及防地,在這個狹窄的客廳裏撞到了一起。
刹那間,空間仿佛被投入凝固膠體的海洋,瞬間變得滯澀,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江韻華原本興奮上揚的眉梢弧度僵在半空,臉上生動的光與飛揚的表情驟然凍結成一片不知所措的空白。他揚著飄的手臂僵硬地停在半途,動作像個滑稽的雕塑模型。嘴巴保持著最後那個誇讚口型的“了”字發音,圓睜著眼睛,目光像受驚的小鹿般在自家哥哥和他那位理應出現在教室講台、此刻卻圍著他家圍裙、神色平靜卻氣場強大的生物老師之間,驚恐地來回掃視了幾遍。
極短暫的死寂。廚房裏砂鍋的咕嘟聲顯得更加清晰。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身影更快地動了!幾乎是同一時刻,站在江韻華斜後方、手裏還提著滴水的雨傘、顯然是剛剛和他一起進門的許清瑤——校花許清瑤——反應快得驚人!她瞳孔驟然一縮,一步搶上前,原本還略顯慵懶的窈窕身影瞬間繃緊如一張拉滿的弓,伸出的手掌迅疾如電,準確地、沒有絲毫猶豫地,帶著一股巨大的、幾乎是倉惶的力道,“啪”地一下,嚴嚴實實地捂在了江韻華還在“呃……”著,未能閉合的嘴巴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完全超出了江韻華的理解範圍。他隻覺得一股不容抗拒的、帶著濕潤雨氣的力量猛地封印了他的麵部發聲器官,甚至把他還含在喉嚨口的半句話硬生生按回了肚子裏。他被這突襲搞得懵上加懵,身體被那股衝力帶得都往後趔趄了半步。驚愕之下,一雙眼睛瞪得更圓了,難以置信地望向突然捂住自己的許清瑤,眼神裏寫滿了——“學姐???你幹嘛???”
許清瑤完全無視他眼中那十萬個為什麽的控訴。她漂亮的臉頰微微繃緊,眼神極其犀利地投來一瞥——那目光充滿了無聲的警告和命令意味:“快閉嘴!笨蛋!”
動作毫不停滯。下一秒,她捂住江韻華嘴巴的手掌順著他的下巴下滑,改為用力鉗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幹脆利落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後領,像提一隻犯了錯的貓一樣,使出了一股與他重量不符的大力氣,連拖帶拽地將他整個人猛地往後一拉!
“抱歉!打擾了!”許清瑤隻飛快地丟下這五個字,聲音冷靜得異乎尋常,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她幾乎是半強迫地夾裹著還沒完全搞清狀況、仍在徒勞掙紮的江韻華,兩個人以一種極其狼狽、連滾帶爬、堪稱抱頭鼠竄的速度,硬生生在江明華和林雪萍眼皮底下,扭成一團麻花狀,迅速退出了剛闖進來還沒站穩的大門!
門外響起一陣更加混亂的手忙腳亂聲——雨傘碰倒的脆響、書包帶子拉扯的聲音、拖鞋在地板上急促摩擦的動靜——中間還夾雜著江韻華被強行拖拽後終於發出的一聲低低的、又被半途扼殺的悶哼:“唔唔……”
砰!
一聲並不算太輕的悶響後,大門重新被外力帶上。那扇老舊的防盜門在門框裏輕微彈動了幾下,最終徹底隔絕了外麵的混亂世界。
小客廳裏重新恢複了安靜,隻剩下砂鍋在廚房裏規律地“噗噗”冒著熱氣。剛才那場電光火石的闖入和狼狽撤離,仿佛隻是一場過於迅疾、帶著巨大噪音的夢境碎片,轉瞬即逝,留下一種荒謬而靜止的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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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華甚至維持著剛才聽到動靜時,下意識想去廚房擋在林雪萍身前的微微前傾的姿勢,身體僵硬地站著,臉上凝固著一種混合了驚愕、茫然和深深無奈的表情。
林雪萍手裏還握著那把幹淨的湯勺,維持著側身轉向客廳的姿勢。短暫的震驚過後,她已經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微抿的唇角和那微微輕蹙了一下的眉梢,泄露出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錯愕以及那熟悉的、作為教師在意外場合被學生撞見時的身份壁壘感。她看了一眼被重新關緊的門,隨後目光轉回廚房爐灶上微微跳動著的火苗,幾不可聞地輕呼出一口氣,那氣息裏帶著如釋重負的輕快,又揉進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獨屬於這個夜晚秘密共享的親昵無奈。
她重新伸手,調小了砂鍋下的火苗。鍋內的咕嘟聲瞬間變得溫和了許多。
“沒事了。”她輕聲開口,更像是說給這方重歸安寧的小空間聽。她放下湯勺,拿起一塊幹淨的抹布,開始擦拭台麵上方才濺出的一點水漬。
就在林雪萍放下抹布,準備掀開鍋蓋查看薑湯煮得如何的那一刹——
極其突兀!
一聲刺耳、尖厲,如同警報拉響般的固定電話鈴聲,瘋狂地、歇斯底裏地撕破了小公寓內好不容易重新聚攏的安寧!
江明華的心髒像是被那聲音猛地攥緊狠狠一擰!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轉頭,視線“唰”地釘在了客廳另一端牆角那張小幾上——那台黑色、布滿手印和灰塵的座機電話像一頭被喚醒的猙獰野獸,聽筒在基座上劇烈地嗡鳴著、震顫著,頂部的信號燈閃得比外麵的霓虹還要急促而尖銳!
幾乎不需要思考,一種被冰冷的尖刺沿著脊椎骨急速上攀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他!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飛快地在胸腔裏暈染開來,沉重得幾乎要將人拖入冰窟。
林雪萍的手也頓在了掀開一半的鍋蓋上方。她抬起頭,臉上的柔軟溫存尚未褪盡,眼底卻已敏銳地捕捉到了江明華驟然緊縮的瞳孔和瞬間灰敗下去的臉色。她不再看那鍋湯,輕輕放下了鍋蓋,直起身子,安靜地、帶著一種無聲陪伴的凝重意味,看向那個瘋狂嘯叫的電話。
鈴聲像冰冷的鑽頭,持續地鑽鑿著脆弱的神經。江明華甚至能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麻。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咽下那幾乎讓他喉嚨感到灼痛的一口空氣。腳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鉛,每一步都落在虛無的棉花上,明明隻有幾步的距離,卻無比漫長地挪到牆角的電話前。
聽筒摸上去一片冰涼,像一塊剛從冷庫裏挖出來的鐵。他將它緩緩拿起,貼近耳邊。聽筒裏短暫的電流底噪之後,一個毫無感情波瀾、甚至帶著某種精確刻度般冰冷的男中音,清晰得如同淬了毒的冰刃,一字一句地切入他的耳膜:
“小江?是我。”是那位直接決定他實習生最終去留的部門主管。對方絲毫沒有打算寒暄,語調平穩如常,卻比窗外的冷雨更冰更沉:“臨時有變,項目方案需要提前重提報。時間改到明早九點整,客戶方主要負責人會親自到場……必須準時。”
嘟…嘟…嘟……
幹脆利落的忙音緊隨其後,沒有絲毫猶豫地掐斷了通話。
聽筒裏隻剩下一片空虛而刺耳的忙音。江明華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胸口剛剛暖起來的那個角落,瞬間被凍結、碾碎了。那股被薑湯香氣短暫驅散的血色寒意,比雨水更刺骨,如蛇般沿著四肢百骸重新纏繞上來,盤旋、收緊,勒得人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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