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初賽落幕與舊地圖上的指痕
字數:9396 加入書籤
省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的初賽結果,如同投入湖麵的一塊巨大石子,在重點高中的校園裏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公告欄前人頭攢動,喧鬧聲幾乎要掀翻旁邊的玉蘭樹冠。
“三等獎……二等獎……哦哦哦!許清瑤!一等獎!我就說吧!”一個男生興奮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人。
人群前方,許清瑤站在那裏,微微仰頭看著張貼在公告欄最頂端的初賽獲獎名單,“一等獎”三個字清晰地印在她的名字後麵。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白皙的臉上跳躍,映照著那雙杏眼裏的光芒,像是融化的琥珀,有欣喜,也有如釋重負。曆時數月的選題、論證、反複實驗與模型構建,所有的努力和壓力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最甜美的反饋。
一隻微涼的手在喧囂中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肘。
許清瑤猛地一怔,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那隻手的力量和掌心的溫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穩。她微微側頭,撞進江韻華深邃的眼底。他站在她身邊一步之遙,似乎隻是單純地怕她被湧動的人潮撞到,目光專注地望著前方公告欄,嘴角卻勾著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這個在旁人看來或許是禮貌性的小動作,此刻卻在她心底炸開了一片無聲的海嘯。他手指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傳來的觸感,清晰得像電流通過,帶著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溫度。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耳朵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一層薄紅。
“喂,”江韻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慣常的漫不經心,眼神卻依然鎖著名單,仿佛在確認什麽,“恭喜啊,一等獎許同學。嗯……沒跑調,沒丟人。”他的話依舊帶著調侃的尾巴,但那份真誠的認可和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卻像一塊溫暖的,輕輕覆蓋在了她那顆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的心上。
許清瑤抿了抿唇,心裏的那份悸動還未平息,反而因為他話語裏那點別扭的關切而更加洶湧。她深吸一口氣,借著掙脫他手的動作調整呼吸,故意瞪他一眼:“什麽叫沒跑調?我一直都在調上!倒是你,”她目光掃向名單另一個位置,“物理實驗組的三等獎也湊合吧,勉強沒墊底。”
“嘖,許清瑤你……”江韻華挑眉,正要回擊。就在這時,旁邊傳來熟悉而溫和的聲音。
“江韻華,許清瑤同學,恭喜你們!成績都很出色!”
兩人同時轉頭,看到林雪萍正抱著一疊教案資料站在不遠處。她臉上帶著由衷的喜悅笑容,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尤其在掃過許清瑤臉頰尚未褪去的紅暈和江韻華尚未來得及收回的、帶有幾分關切餘韻的眼神時,那笑容裏似乎多了幾分了然於心的了然。作為江韻華的老師,也作為看著許清瑤一步步投入項目的旁觀者,她深知這份成績背後的分量和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互動火花。
“謝謝林老師!”許清瑤迅速收斂了剛才的“殺氣”,恢複了作為學生的乖巧。江韻華也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老師,還要謝謝您當初給我的建議。”
“主要是你們自己的努力。”林雪萍走近,目光慈和,“許同學的項目報告我看過了,思路縝密,數據詳實,尤其是那個利用光耦合改善微環境的小裝置想法,非常具有應用前景。校領導剛開完會,這次的校慶活動策劃也打算更突出科技創新元素,初步考慮把你們幾個獲獎同學的成果展示安排進去,你們覺得怎麽樣?”
“真的嗎?太好了!”許清瑤眼睛瞬間亮了好幾度。這意味著她的成果能被更多人看到,價值被進一步肯定。江韻華也明顯來了興趣:“怎麽個展示法?”
“初步設想是在校史館設立一個專門的‘青春創想’角落。”林雪萍解釋道,“不過具體方案還在構思中。另外,我有一個初步的設想,既然主題是青春和未來,其實也可以巧妙地融入一些‘根’的元素。比如說,選取一些象征堅韌、成長的老校區的特有植物,製作成科普性的植物標本展板,配合你們這些充滿現代感的科技作品,寓意新芽從沃土中萌發,科技承繼於曆史的沉澱,也象征著學校精神的延續。”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征詢:“這隻是一個初步的、個人的想法,可能需要更多的資料搜集和策劃,甚至需要一定的植物學知識功底才能準確鑒別和標注……任務可能有點繁瑣。”
“植物標本?”許清瑤思索著,她的項目主題正好涉及小型微環境調控,與植物生長本就有些關聯,她覺得這個想法既獨特又有內涵,“聽起來很有意思!不過,老校區的植物資料……可能需要查證很久以前的檔案吧?”
江韻華則捕捉到了另一個關鍵點:“需要比較紮實的植物學基礎?這林老師您不是行家嗎?再說了,”他眼神促狹地看向許清瑤,“許大學霸查資料,肯定能挖出寶來。標本製作,聽著挺費神的活兒,不過……”他拉長了音調,嘴角微揚,“也不是不行,當為科技含量不那麽高的傳統藝術做點貢獻?”
“江韻華!你那物理實驗的裝置也沒高科技到哪兒去!”許清瑤立刻反駁,但內心卻對這個將“根”與“新芽”結合、將學校曆史與青春創新相結合的創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不同於純粹展示他們成果的單一方式,而是賦予了整個展示更深沉的文化脈絡和情感厚度。她看向林雪萍:“林老師,這個想法真的很棒!我覺得有搞頭!”
看著眼前這對少年瞬間被點亮的眼神和毫不掩飾的積極性,林雪萍欣慰地笑了:“好,有這個興趣就好。具體的我們慢慢再商議。你們先去放鬆一下吧,剛拿了好成績,好好慶祝下!”她鼓勵地朝他們點點頭,抱著教案向教學樓走去。夕陽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她步伐輕快,不僅因為學生的成績,也因為自己的創意得到了共鳴。
城市的另一頭,夕陽卻遠不如校園裏那般悠閑溫馨。
江明華剛從一片嘈雜轟鳴的施工現場鑽出來,頭發上還沾著點看不見的灰塵。他作為項目負責人參與改造的一個小型公共圖書館已經進入中期階段,結構主體完成,今天開始鋪設關鍵的內部電路和管線。然而,圖紙上一個看似不起眼的角落,在施工到現場時,卻和預埋管道的位置發生了嚴重衝突。
“華哥,”施工隊長老李摘下安全帽,抹了把汗,指著圖紙一臉無奈,“你看,這條緊急疏散通道的拐角,按這個尺寸走管,消防噴淋主管根本拐不過去!強行打彎,阻力變大不說,將來維護絕對是大麻煩!”
江明華眉頭緊鎖,反複比對著手中的施工藍圖和現場預製好的鋼筋骨架位置。灰塵在夕陽的光線裏飛舞,勾勒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這是他的設計,每一個尺寸他都計算過無數次,但理論與實踐的間隙,有時卻需要用現場的汗水甚至教訓來填平。
“不能改主管路徑,消防是硬性指標,差一毫米都是隱患。通道寬度也是規範下限……”他喃喃自語,大腦飛速運轉,一邊在本子上飛快計算著可能的調整方案,一邊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指紋解鎖,屏幕亮起——卻並非工作文件,而是鎖屏壁紙上,他和林雪萍去年秋天在大學城旁公園裏的一張抓拍。她抱著一小盆開得正盛的粉色木芙蓉,側過頭看著他笑,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她頭發上,柔和了整個畫麵。
施工現場的焦躁和灰塵帶來的微許不適,在看到這張照片的瞬間奇異地平息了許多。他指尖在那個安靜溫柔的笑容上停留了幾秒,心口那股被圖紙矛盾塞堵的沉悶感,如同被清風吹散。深吸一口氣,合上手機,江明華轉向老李,語氣沉穩下來:“李工,先別動現場。今晚我帶回去研究調整方案。寬度可能確實得做一點點犧牲,但我會設法在通道口過渡處做視覺處理,確保功能性和安全係數不變。你們也累了一天,收工吧。”
“好嘞,華哥!你研究,我們聽你的!”老李鬆了口氣。他們就信服江明華這股遇事不慌、認真負責的勁兒。
夕陽最後的餘暉消失在地平線時,一場醞釀已久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圖書館巨大的玻璃幕牆上,瞬間匯成密集的水簾,模糊了外麵的世界。圖書館內卻是一片溫潤的寂靜,隻餘下書頁翻動和空調運行的細微嗡鳴。
角落的自習桌前,江韻華和許清瑤並排坐著,中間攤開著老校區平麵圖複印本和幾本厚厚的本地植物誌。兩人正投入地篩選和標記林雪萍下午提出的校慶植物標本展示計劃中可能用到的樹種。
“老校門口那兩棵老槐樹肯定要用,樹齡據說有六十年了,妥妥的‘校門衛士’。”江韻華用鉛筆在圖上的位置畫了個圈,“然後是實驗樓後麵那片小竹林,算不算特有?”他抬頭看向許清瑤,卻發現她皺著眉,正艱難地辨認地圖一角褪色嚴重的標注:“這裏……舊教學樓西側的綠地上畫的這個,像個小三角叉?旁邊手寫的是什麽?‘紫……羅’?年代太久,都模糊了。”
許清瑤把臉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泛黃的圖紙纖維,呼吸帶起的微弱氣流拂動著地圖邊緣。江韻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圖紙移向她專注的側臉。圖書館頂燈柔和的光線勾勒出她飽滿的額頭、挺翹的鼻尖和微微抿著的唇瓣。她為了看清那些模糊的字跡,睫毛輕輕扇動,帶著一種不自知的認真和吸引力。他忽然覺得這安靜角落裏的空氣變得有些粘稠,帶著雨水潮濕的味道和她身上淡淡的、甜橙般的洗發水香氣。心跳毫無預兆地漏了一拍。
“是……紫羅藤?”許清瑤終於不確定地讀出那兩個斷斷續續的字。
“不像叉號……”江韻華回神,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些,仿佛怕驚擾了什麽。他也湊過去,肩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臂。許清瑤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但沒有移開。他的指尖小心地避開地圖上發脆的區域,輕輕點在那褪色的符號上,感受著紙張古老的質感:“看走向,是藤蔓類植物沒錯。紫羅藤……這個名字聽著很老派,會不會是紫藤?或者淩霄?”
“紫藤!”許清瑤眼睛一亮,“舊教職工宿舍的葡萄架旁好像就有一大片!夏天開花的時候特別漂亮!如果是紫藤,它的寓意很好,‘纏繞的思念’,或者說是堅韌的生命力。”她為自己的推測感到興奮,轉頭看向江韻華求證,完全沒意識到兩人此刻的距離有多近。
就在這一刻,江韻華正微微俯身看著地圖,而她轉過頭,猝不及防間,她的唇瓣極其輕柔地擦過了他靠近下頜角的位置。那觸碰細微得如同蜻蜓點水,帶著一絲驚惶的涼意和無法形容的柔軟觸感。時間仿佛被雨聲黏住,停滯了一瞬。
兩人同時像被燙到一般猛地彈開!
許清瑤的臉頰瞬間紅透,如同熟透的櫻桃,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鼓,耳邊的雨聲都變成了嗡鳴。她慌亂地低頭,手指卻把攤在膝蓋上的植物誌碰掉了,厚重的書脊砸在硬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打破了角落的寂靜,引來遠處幾個讀者的側目。
江韻華的耳朵也徹底紅了,一路蔓延到脖頸。他感覺被觸碰過的地方像留下了一個烙印,溫軟得不可思議。他“蹭”地站起身,動作太大帶倒了椅子。“我……我去撿書!”他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從容自若。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繞過桌子,蹲下去撿那本惹禍的書,笨拙得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隻想找個地方把臉藏起來。
空氣裏彌漫著強烈的尷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因子。兩人再不敢看對方,各自假裝極其認真地埋首於眼前的書頁或地圖。許清瑤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植物誌光滑的頁麵上畫著圈圈,指尖微微顫抖。江韻華則是死死地盯著地圖上那個模糊的“紫羅藤”符號,大腦一片空白,半天沒挪動一下眼神。剛才那個意外又細微的觸碰,像一根看不見的線,纏繞住兩顆劇烈跳動的心,將兩人固定在原處,動彈不得。雨聲淅淅瀝瀝,成了這場慌亂心事的背景板,無休無止。
窗外的雨勢沒有絲毫減弱的意思,反而更加滂沱,密集的雨點敲打著玻璃窗,發出陣陣喧囂。圖書館管理員拿著手電巡視了一遍,提醒閉館時間快到。兩人幾乎是同時鬆了口氣,又帶著點莫名的失落感,開始迅速地收拾桌上散亂的地圖和書籍。
許清瑤偷偷瞄了一眼江韻華,他側對著她收拾書包,下頜線繃得有點緊,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心裏的小鼓擂得更亂了,幾次想張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問問那紫羅藤的事,或者……說點別的什麽,緩解這尷尬,卻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圖書館大門。潮濕悶熱的空氣和巨大的雨聲迎麵撲來。門口擠滿了沒帶傘的學生,看著外麵水汽彌漫的世界唉聲歎氣。
許清瑤下意識地往自己的書包側袋摸去——空空如也。糟糕,下午天氣太好,她根本沒想起帶傘!
就在她懊惱時,江韻華默默地拉開自己的雙肩包,從裏麵拿出了一把折疊傘。他動作似乎頓了一下,側頭看了看外麵瓢潑的大雨,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許清瑤有些濕漉漉的發梢和她略顯單薄的校服,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將傘柄遞到了她麵前。
“……拿著。”他的聲音比雨聲低沉很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和強裝的鎮定,沒提剛才的意外,隻是陳述事實:“雨太大了,別淋感冒。”
許清瑤愣住了,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拿著那把深藍色的雨傘遞過來,心裏某個角落忽然塌陷了一塊,軟綿綿的。慌亂和尷尬被一種滾燙的暖流取代。她猶豫了一秒,最終還是接了過來,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指。這一次,兩人都像觸電般收回了手。
“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像蚊蚋,幾乎被雨聲淹沒。
“快走吧,我先走了。”江韻華說完,不等許清瑤再說話,將運動服的連帽猛地往頭上一兜,拉緊了拉鏈,竟一頭衝進了滂沱的大雨裏。身影瞬間被濃密的水簾吞沒。許清瑤看著他那義無反顧衝進雨幕中的背影,瘦長挺拔,轉眼就被雨水打得模糊,心口猛地縮緊,握著傘柄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那把傘,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的一點溫度。
城市的另一隅,雨點同樣密集地敲打著窗戶。林雪萍家的客廳裏卻是一片幹燥的、帶著暖意的寧靜。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陳皮普洱茶香。
江明華盤腿坐在地板的大蒲團上,麵前攤開著他從工地帶回來的施工圖紙,旁邊放著他那台屏幕巨大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正是衝突點的三維模型和調整後的新方案圖紙。他的眉宇間帶著工作狀態的專注。
旁邊的沙發裏,林雪萍也盤膝坐著,腿上鋪著一張微微泛黃、邊緣已經有些磨損卷邊的巨大紙張——正是她從學校檔案室費了不少勁才借閱到、用來為校慶植物標本展板做資料準備的、幾十年前的老校區平麵手繪詳圖。地圖上,鉛筆描摹的線條、藍色的水漬、還有前人不知何時留下的、或深或淺的指痕印記,都無聲地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她伏案低首,用細細的紅線筆,小心翼翼地在地圖上標注著她初步篩選出的幾個重要的、可能與植物相關的節點:古樸的校門標注:雙槐)、曾經的老宿舍區標注:青藤架?)、一片被遺忘的池塘標注:池畔蓼草?)。她的筆觸輕柔,仿佛生怕驚醒這張沉睡的圖紙。
客廳裏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鍵盤有節奏的敲擊聲,茶杯偶爾被放回托盤發出的清脆聲響,以及窗外持續不斷的、沉悶的雨聲。
許久,江明華拿起旁邊的茶碗喝了一口溫熱的普洱,揉捏了下有些發酸的脖頸,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落在了林雪萍麵前攤開的那張地圖上。老圖紙特有的質感、泛黃的色澤、那些手繪的線條和不甚清晰的字跡,瞬間吸引了他設計師的目光,更吸引他的是她專注而溫柔的神情。
“這就是你說的那張‘藏著故事’的老地圖?”他放下茶杯,好奇地挪近了些,坐在蒲團上靠近沙發。
“嗯,”林雪萍抬起頭,眉眼間帶著一點尋寶般的雀躍,她指著圖上一個標記點:“看這裏,‘紫羅亭’,應該就是舊時給紫藤一類藤蔓搭的花架。還有這裏,”她又指向另一處池塘邊的符號,“這個像小星星的標識,旁邊用蠅頭小楷寫著‘滿池星’,我猜可能是一種類似睡蓮或浮萍的植物,可惜具體種類已經失考了……歲月真是厲害,把好多東西都模糊掉了。”她的話語裏帶著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種想要探尋和複原曆史的情感。
江明華聽著,目光追隨著她纖細的手指在那些舊痕跡上流連。那份投入和珍視,讓他心頭發軟。他伸出手,溫熱的掌心輕輕覆蓋在她握著紅筆的手背上。突如其來的暖意讓林雪萍微微一顫,抬眼看他。
“別的地方模糊,但你們找到了意義,它就又清晰起來了。”他聲音低沉而溫柔,掌心帶著薄繭的觸感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背皮膚,“就像我們工地今天的問題一樣。現在看著你的地圖,倒給了我一點靈感。”他拿起鉛筆,在她地圖邊緣的空白處隨意勾畫了幾筆:“你看,這個通道拐角的硬傷……如果我參考這種古典園林中常見的‘曲徑通幽’處理手法,利用空間視覺的延伸和遮擋,在這裏做一個折角花池呢?”
他一邊說,一邊在地圖空白處快速勾勒:不再是冰冷的直角拐角,而是一個折線緩和的過渡區域,旁邊標注著“種植低矮常綠灌木,遮擋轉折生硬感”。簡單幾筆,不僅解決了管道空間問題,更賦予了這個功能性空間一絲自然的生趣和文化隱喻,仿佛是曆史地圖上不經意的一個點,延伸到了現代設計的脈絡裏。
林雪萍看著那簡單的示意圖,眼睛越來越亮:“這個想法太好了!既解決了你的問題,又貼合了我想要的‘曆史傳承’!將來真做出來,這個花池邊的標識牌上,一定要寫上‘靈感源於一九八五年校園地圖——紫羅亭側記’。”
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一種奇妙的相通感在客廳的空氣中彌漫開來,仿佛她手中的曆史卷軸和他筆下的未來藍圖,在這一刻找到了共鳴的交點,被他覆在下麵的手輕輕扣住她的手指。客廳的暖光映著兩人靠在一起的身影,將窗外寒冷的雨夜徹底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之外。
雨勢漸歇,最終隻剩下屋簷下滴答的落水聲。夜色已深。
林雪萍終於完成了她的初步標記,江明華也將最終的調整方案郵件發送出去,成功安撫了工地那頭焦灼等待的施工隊。倦意像細小的藤蔓,無聲地攀爬上來。
她小心地將那張承載著無數過往故事痕跡的老地圖卷起,用棉線仔細捆好。江明華伸了個懶腰,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
“很晚了,我該回去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麵前。
林雪萍剛把地圖放回硬紙筒,聞言轉過身,手中還捏著那圈棉線。江明華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告別,而是抬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替她拂去不知何時蹭在額角的一小點鉛筆石墨灰。
指尖溫熱的觸感停留在額頭,帶著清晰的愛憐。林雪萍心跳微微加速,抬眼看他。窗外的月光隔著薄薄的窗簾透進些許微光,勾勒著他近在咫尺的麵部輪廓,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有她清晰的倒影。
他低下頭,一個帶著清淺茶香和溫暖氣息的吻,如同飄落的羽毛,輕輕落在了她的額頭。不像初戀時那般熱烈,卻帶著曆經歲月沉澱的安穩和深入骨髓的親昵,比任何話語都能撫慰一日的奔波。
“早點睡。”他的聲音貼在耳畔,低沉而令人安心。
“嗯,路上小心。”林雪萍輕聲回應,耳根微熱。
她送他到門口,看著他挺拔的身影沒入走廊的聲控燈下。腳步聲漸漸遠去,樓道裏歸於寂靜。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手指不自覺地撫過剛剛被他親吻的額角,唇角卻控製不住地微微上翹。
她走回客廳,目光落在角落裏那個裝著老地圖的硬紙筒上,再看向沙發旁小幾上攤開的植物圖譜,那些等待她去進一步考證的、被歲月模糊的“紫羅藤”、“滿池星”……一種篤定的暖流在心間流淌。生活有時會像那張古老的地圖,留下難以辨認的墨跡,但總有人願意俯下身,一點一點去描摹,去感受它背後曾經的溫度。就像他留在她額角的吻痕,清晰,篤定,承托著此刻與未來所有的安心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