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籃球賽的號角與課後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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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聯賽即將開幕,高二年級備戰如火如荼。
    許清瑤為班級設計的隊徽閃耀著別樣光芒,江韻華在球場上心照不宣地抬頭尋找;
    林雪萍的課後輔導室裏,茶香氤氳著關於細胞代謝的講解;
    江明華放下工作室的舊城改造圖,目光落在林雪萍眉間的輕蹙時,圖紙上便悄悄生長出守護的枝蔓——
    青春的秘密藏在籃球落地的節奏裏,長久的陪伴沉澱在每一次添茶續水的無聲默契間。
    高二年級的教學樓似乎比往日增添了幾分喧囂與躁動。下課鈴聲如同發令槍響,走廊瞬間變成了沸騰的河道。男生們成群地湧動著,話題都緊密圍繞著即將在下周拉開帷幕的年級籃球聯賽。
    “老李,看這次分組沒?咱們對三班!他們上次那個新轉來的中鋒,臥槽,彈跳嚇人!”一個身材壯實的男生拍著同伴的肩膀,聲音興奮得有些變形。
    “怕毛!咱班今年有了江韻華啊!”被稱作老李的立刻挺起胸脯,“韻華那小突破,三班那倆後衛根本攔不住!別忘了,籃板也指望他衝搶呢!”
    幾個男生都深以為然地點著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攢動的人頭,搜尋著那個在人群中總是顯得有點疏離卻分外挺拔的身影。
    此刻的江韻華,正慢悠悠地收拾著物理書和試卷。他仿佛自帶一層透明的屏障,將周圍的喧鬧隔離在外,但那緊抿的唇角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條,卻無聲地泄露出他並不如表麵那般平靜。一個硬皮筆記本被隨意塞進書包深處——那裏麵密密麻麻記錄著對幾個主要對手關鍵球員的技術分析、臨場習慣和可能的軟肋。
    “喲,江帥,戰略筆記又寫上了?”同桌笑嘻嘻地捅捅他胳膊。
    江韻華眼皮都沒抬,拉上書包拉鏈“隨便記記。”語氣平淡得近乎敷衍,起身時動作卻利落幹脆。
    他沒有立刻加入走廊的喧鬧中心,而是習慣性地走向靠近樓梯間的那排置物櫃,腳步有不易察覺的停頓。目光精準地投向靠裏側那個櫃子前的身影。
    許清瑤微微踮著腳尖,正伸手從櫃子上層拿兩本厚重的繪畫冊子。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薄毛衣,柔軟的布料勾勒出少女纖細勻稱的肩背線條。柔順的長發用一根湖藍色的絲帶鬆鬆挽起,幾縷碎發調皮地垂在她光潔白皙的後頸上,隨著她拿書的動作輕輕拂動。
    她沒有刻意張揚,甚至動作因為努力夠東西而顯得有些可愛的手忙腳亂。可就是那份渾然天成的幹淨清麗,在鬧哄哄的走廊裏,像一簇靜靜發光的水晶,自動吸聚了無數道或直白或隱蔽的視線。
    江韻華的目光掠過那些灼熱地盯著她的眼神,像被細針戳了一下心尖。他沒直接過去,身體卻自然而然地在離她不近不遠的一個櫃子旁停下。他故意將櫃門開得很響,動作幅度也加大了些,手臂舒展間,恰好不著痕跡地擋住了旁邊兩個正對著許清瑤側影指指點點、目光輕佻的別班男生的一部分視野。
    許清瑤聞聲轉過頭。當她的視線觸及江韻華時,那雙總是清澈瀲灩的眼眸瞬間生動起來,流溢出一種隻有在他麵前才會自然流露的嬌憨笑意。
    “喏,”她抱著厚厚的冊子走近一步,聲音清脆得像落在玉盤上的珍珠,“設計稿修改好了!班徽最終版!”她騰出左手,用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素描本的最上麵一頁。
    一幅極具設計感的籃球班徽躍然紙上。主體是一隻帶著火焰般動勢的“鷹隼”,線條充滿淩厲的力量感。火焰的翅膀部分,巧妙地用藍白色的線條勾勒出抽象的“高二(2)班”標識。最驚豔的是火焰燃燒的軌跡和鷹隼飛行的軌跡交匯融合,構成一個充滿向心力和攻擊性的圓形輪廓,在燈下泛著剛打印出來的新鮮油墨光澤。
    “厲害。”江韻華低低地吐出兩個字,目光在班徽的細節處流連。線條與顏色的巧妙融合,力量與歸屬感的完美凝結,都顯示出設計者非同尋常的天賦和心思。
    “你們球衣上會印這個嗎?”許清瑤有些期待地問。
    “當然。”江韻華合上素描本遞還給她,視線在她因為期待而微微睜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看向窗外,“教練會安排。”他語氣是一貫的簡潔,仿佛談論的不是一件備受矚目的事情。
    “那你們好好打!”許清瑤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認真,“大家都等著看……你們的球衣呢。”一句“看你們比賽”被她咽了回去,末了臨時換成了“看你們的球衣”,臉頰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絲淡淡的緋紅。
    “嗯。”江韻華的回應隻有一個音節。他看見許清瑤的班主任在樓梯口對著這邊點頭示意了一下,顯然是在找她有事。他不動聲色地側開半步“你們老師叫你。”
    許清瑤“啊”了一聲,有些匆忙地回頭看了一眼,匆匆忙忙對江韻華說“那我先過去了!……賽前練習……也別太晚。” 她飛快地囑咐了一句,抱著冊子小跑過去,湖藍色的絲帶在她腦後跳躍了一下,像一片被風拂過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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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韻華站在原地,看著那抹淺色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才轉過身。剛才那簡短幾秒的對話,像注入了他心底的一支強心劑。他拎起書包走向喧鬧的男生堆,眼神沉靜,腳步卻比剛才更加沉穩有力。籃球聯賽的號角聲,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胸腔裏回蕩起來。
    夕陽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將生物輔導室的窗台切割成暖橙的幾何光斑,空氣裏除了粉筆灰的味道,還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被陽光曬暖的書卷氣息。林雪萍站在白板前,左手端著一個素雅的白色馬克杯,右手熟練地控製著投影儀遙控器,正在調出一幅複雜的“真核細胞內主要生物膜係統結構關係”示意圖。
    她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亞麻西裝套裙,袖口隨意地挽起兩折,露出一段線條纖細的手腕。柔和的燈光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將她溫婉的眉眼勾勒得愈發清晰。盡管上了一整天的課,聲音因為持續講解而帶上一絲輕微的沙啞,卻絲毫不顯得疲遝。
    “葉綠體、線粒體、內質網、高爾基體……”林雪萍的目光掃過下麵幾張還帶著幾分迷茫和努力理解的臉孔,聲音清透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分量,“它們不是孤立封閉的‘堡壘’。看這裏——” 她的激光筆亮起一個紅點,落在內質網延伸到核膜的示意圖通道上。
    “內質網膜的連續性,意味著什麽?它就是一條條繁忙的‘細胞內物流高速路’!核糖體合成的多肽鏈在內質網腔加工成熟,然後被打包送入運輸小泡,這些小泡如同裝載精準的貨車……”
    激光筆的紅點隨著她的講述在白板屏幕上流動從小泡脫離內質網(運輸),到精準找到並融合高爾基體膜(分揀加工站),再到最終將加工好的蛋白質靶向運輸到質膜、溶酶體或細胞外目的地。
    “蛋白質定向運輸的核心,就在於這些不同‘車廂’(小泡)外表麵那層特殊的‘郵政編碼’——膜的蛋白質鑲嵌組合!”林雪萍強調著,“不同的蛋白質‘貨物’,其膜‘編碼’組合有著特定的識別配體(受體),隻有匹配正確,才能被不同‘車站’的膜識別、錨定,進而精準對接融合!”
    她放下激光筆,拿起杯柄輕啜了一口溫度適宜的紅茶,溫暖順滑的液體帶著淡淡的香氣滑入喉嚨,恰到好處地緩解了那點沙啞。她不知道,這壺茶水的溫度,正是江明華下午特意通過送茶點的助手仔細交代過辦公室文員的——不能燙口,亦不能過涼。
    “再想想線粒體、葉綠體的內膜結構!功能化的褶皺和內陷(脊與類囊體),是不是極大增加了膜的表麵積?這就是對功能效率的追求!膜表麵結合、排列了多少特定的酶?又定向搬運了多少代謝所需的離子和小分子底物?”她的指尖在白板圖上劃過那些密集的膜結構折疊處,“細胞內的微觀‘車間’,其運轉效率的根基,正是這些被折疊得精密無比的‘圍牆’和上麵精準定位的‘分子機器’!任何一層膜結構的損傷或信號錯誤導致的‘通訊癱瘓’,都可能使一個‘生產車間’直接停工!”
    講到這裏,她敏銳地察覺到坐在最前排那個平時成績中上、今日卻格外沉默的女孩微微蹙起的眉心。
    “李悅,是不是這塊內質網和高爾基體的膜結構與物質運輸過程還有疑問?”林雪萍放下杯子,聲音放緩,眼神溫和地直接看向那個叫李悅的女生。
    李悅像是被突然叫醒,有點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目光猶疑地落在投影儀上複雜交織的膜結構圖上“老師……我還是有點不明白,運輸小泡是怎麽‘找對路’的?它們就不會迷路、裝錯貨嗎?光靠膜表麵那些蛋白質,感覺……像是大海撈針。” 她的問題引來旁邊幾個同學輕微的點頭,顯然大家都有類似的困惑點。
    林雪萍臉上漾開一絲理解的笑意。她輕輕摁了一下投影筆,一張生動形象的動漫式示意圖替換了複雜的結構圖許多印著不同“條碼”的小泡泡在半空中穿梭,飛向貼有不同“條碼識別器”的目標膜區室(如高爾基體、細胞膜等),隻有條碼完全吻合的小泡才能與之融合並“卸載”代表蛋白質的貨物小方塊。
    “大海撈針?不會。”林雪萍的聲音帶著肯定的力量,“運輸指令的源頭是什麽?是細胞核的特定基因表達!表達的蛋白質產物本身,其自身三維結構就包含了某種‘指令序列’(如信號肽),這段特定的氨基酸排列就像寫在貨物上的‘第一段目的地代碼’。當新合成的多肽鏈在胞質遊離核糖體上露出這段信號序列,立刻會被胞質裏的‘信號識別顆粒’(srp)捕捉!猶如智能導航係統匹配到了貨物的gps初始坐標。” 激光筆的紅點落在漫畫裏小泡從內質網邊緣誕生的點上。
    “緊接著,這個帶著新生的‘待加工貨物’和‘srp導航器’的複合體,會被內質網膜上的‘對接受體’精準識別並‘拖拽’錨定到膜上!然後srp導航撤離,新生肽鏈通過膜上特異的‘傳送通道’穿入內質網腔進行加工修飾——這條通道就是srp受體幫忙叫來的‘專用物流傳送帶’!經過初步加工,成熟的多肽鏈被包裹進一種帶有特定‘物流分揀標簽’(比如pii包被蛋白)的小泡,脫離內質網奔向下一站——高爾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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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點在漫畫中小泡泡內部閃爍的“pii”標簽上跳動。看到幾個學生臉上露出些恍然的神情,林雪萍又調出一張真實的熒光蛋白標記追蹤圖——在活的細胞內,被標記成特定顏色的蛋白質貨物真的沿著某種特定的光絲路徑在精準流向目標區域!教室裏發出一陣細微的驚歎。抽象的生物概念一旦被具象化的科學觀察所證實,其說服力無比巨大。
    “看,每一步都環環相扣,精確到分子識別的層次。錯誤率極低。生命自身,就是最精密、最高效的控製工程。明白了嗎?”林雪萍微笑著看著李悅和其他幾個先前困惑的學生。
    李悅眼中的迷茫終於被點燃成了領悟的光芒,用力地點點頭“謝謝老師!現在清楚了!原來每一步都有‘代碼’和‘導航’,感覺……安全有序多了!”
    林雪萍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帶著一種看到學生突破難關時由衷的欣慰。她走回講台邊,再次端起茶杯。溫熱的杯壁透過薄薄的骨質瓷傳遞到掌心。這次的茶水溫度似乎又經過了一次微妙的調整,比剛才更加溫熱潤喉,絲絲入扣地熨帖著幹燥的聲帶。
    窗外,傍晚天空呈現出一種油畫般的濃鬱藍紫色調,隻有天際線還殘留著最後一抹掙紮般的橘紅。江明華建築設計工作室二樓的繪圖區卻燈火通明,光線冷白,亮如白晝。
    巨大的工作台上,一張複雜的“老城區南岸社區活動中心改造”設計圖紙攤開著,占據了大半個桌麵。新建築的設計輪廓呈幾何形的延伸態,巧妙嵌入原有的幾棟保留民宅之間,在電子筆的勾勒下愈發清晰。然而江明華握著電子觸控筆的手指卻頓住了。
    電腦屏幕上顯示著林雪萍一小時前發來的、他特意設置的置頂頭像。最後一條信息的發送時間停留在晚上六點半
    【[雪萍]剛送走最後一個學生,準備回辦公室收拾一下。還有點後續工作。你們項目討論結束了嗎?記得吃點東西,別空著胃開會。】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當時的狀態。送走了帶著解題後的喜悅或殘留疑惑的學生,空曠的走廊隻剩下她的腳步聲。她回到那間總是整理得井井有條,此刻卻可能攤開著教案、教材或待批閱試卷的辦公室。她或許會先給自己倒一杯水,或許會按一按額角,坐在桌前,在準備繼續投入工作前的短暫間隙,習慣性地想起他來,於是指尖劃過屏幕,發出這條簡短的叮囑。
    胃空著開會……她總是不忘提醒他照顧好身體,尤其是在知道他胃不太好之後。一股暖流順著經絡流遍全身,又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凝成了一個酸澀而滿足的結。他幾乎能看到她眉間微蹙起的、那一點點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於他健康的憂慮。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懸在屏幕輸入框上,想立刻回複讓她也記得吃飯,但想到項目的關鍵節點討論馬上開始,又停下了手。然而就在這短暫的猶豫之間,仿佛被某種更強烈的意念驅使,他下意識地收回了落在屏幕上的目光,手指卻沒有去點輸入框,反而無意識地轉向了桌上那張攤開的圖紙一角。
    一隻畫筆竟不知何時被他拿在了手中——那是一支平時用來在紙上快速構思推敲的軟頭馬克筆。冰涼的筆杆落入手心。
    他沒有思考,沒有構圖。筆尖仿佛有了自主的意誌,蘸著一點殘留在這張藍圖角落的、用來標記關鍵節點的普魯士藍色墨水,在描圖紙邊緣的空白處快速而流暢地勾勒出輪廓。起初隻是潦草的幾根看似無意伸展的藤蔓線條,然而筆鋒一轉一折間,藤蔓抽發出細葉,葉片疊加、盤繞向上,很快就構築出一個小小的、結構穩固而充滿生命力的藤編托籃形態!
    線條帶著一種建築師的理性幾何美,葉片的走向精準如同計算過角度,但整體氣息卻出奇地柔軟。藤條盤結處自然形成的凹陷空間裏,他筆尖輕輕一點,點出一個抽象的、圓鼓鼓的“果實”輪廓,像一隻小碗被穩穩地托舉在綠色枝蔓之中。這個奇特的、充滿守護意味的“藤編小托盤”,就這樣靜靜棲居在了這張嚴謹冰冷的建築設計圖紙的角落。像是給機器核心安裝了一個自然主義的靈魂。深藍的墨跡還未完全幹透,在燈光下幽幽反著光。
    “明華?”門口傳來合夥人周遠略帶詫異的聲音,“怎麽用起手繪來了?看項目圖紙哪裏不順眼?”
    江明華猛地回過神,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被喚回。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軟頭筆,不動聲色地將圖紙稍微拉了一下,讓那片新生的藤蔓更靠近圖紙邊緣。“沒有,”他神色平靜,語氣如常,“整理一下思路。”他隨即站起身來,“走吧,去會議室。關於那個保留紅磚牆體的過渡性玻璃幕牆結構承重……”他迅速切回了冷峻專業的建築設計領域問題,思路清晰明確地將議題拋了出來,那瞬間的停頓與筆下的溫柔仿佛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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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明華駕著車緩緩駛入七中校園時,晚自習的下課鈴聲正帶著悠長的尾音,在寂靜的夜空回蕩片刻,隨即被校門口驟然湧處的、混雜著解脫與疲憊的喧鬧人潮所吞沒。
    明亮的白色燈柱將他的車身切割出利落的明暗分界。他將車無聲地停在教師辦公樓前的專屬車位,熄火下車。不同於校門口的熱鬧,辦公樓這一側顯得格外空曠沉靜,帶著某種屬於工作後的遲滯倦怠感。一樓大廳隻有保安室透出一點微光,但三樓右側生物教研室門口的聲控廊燈卻應著他的腳步聲,一盞盞柔順地亮起,無聲地投下暖黃色的光暈。
    門虛掩著,透出一線光亮。江明華沒有直接推門,修長的手指屈起,指節在光滑的門板上叩擊了兩下,力道適中,節奏熟悉得如同某種心照不宣的密碼。
    “請進。”門內立刻傳來林雪萍柔和的聲音,帶著一絲獨屬於深夜的輕微倦意和毫不設防的親近。
    江明華推開門,暖調的頂燈光線瞬間將他擁入其中。辦公室裏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書本紙頁、紅茶餘香和一絲植物標本微澀的特殊氣味。林雪萍正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將兩盒蓋著蓋子、顯然是剛完成不久、還帶著潮濕感的血塗片玻片標本盒,放入牆角低溫幹燥箱恒濕存儲格的最上層。幹燥箱上方幾排不鏽鋼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更多已經處理好的玻片,像一列列沉默的士兵守衛著科學的數據。
    聽到他進來的聲音,她直起身,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牆上指向九點的掛鍾,臉上沒有被打擾的不快,隻有一點驚訝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放鬆,如同緊繃了一天的弓弦終於找到了托付點。“這麽快就忙完了?”話出口才覺自己語調裏那份掩不住的關切太過直白。
    “嗯,暫時告一段落。”江明華簡短回應,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和眼底淡淡的青色。他沒有立刻靠近,仿佛怕驚擾了這處被知識和清茶縈繞的靜好角落。他走到窗邊的飲水機旁,拿起林雪萍那個套著淡灰色矽膠隔熱套的白色馬克杯。
    杯壁上還殘留著一些微溫的餘熱。杯底沉著一小撮濕漉漉的紅茶細碎葉底,旁邊還有幾粒未被完全溶解的枸杞果粒,那是他特意讓助手送來的茶點裏搭配的小料包。
    他沉默地擰開杯蓋,將冷透的殘茶倒入旁邊小洗手池中,又從飲水機上接了半杯滾燙的新水,小心涮過杯內每個角落。接著,他走到靠牆那張擺滿學生文件框的木櫃前,輕車熟路地打開最上層一個貼著“茉莉紅茶”標簽的鐵盒——那是林雪萍的習慣,她隻將這類普通消耗品放在最不費力就能拿到的位置。
    修長的手指撚起一小撮混合著曬幹茉莉花朵的細長紅茶。茶葉落入杯中,滾燙的水流精準而舒緩地從高處注入,衝激起細小的漩渦,將蜷曲的茶葉和白色茉莉花苞瞬間喚醒,氤氳開一片清雅深沉的琥珀色。茉莉的冷香夾雜著熟製紅茶特有的甘醇,迅速升騰擴散。
    水注隻到七分滿便停下。江明華蓋上杯蓋,重新套上那個淡灰色的隔熱套。動作如同調試一組精密的機械部件,流暢無阻。整套動作完成時,那枚被他小心放在窗台角落的、剛剛繪上藍藤托盤的圖紙一角,仿佛在這茶香中安靜地搖曳了一下葉片。
    他把溫熱適宜的茶杯放在辦公桌遠離學生作業的那一端,靠近那把給來訪學生準備的椅子旁邊。“喝了。晚上別喝太濃了,這個濃度剛好。” 他的聲音不高,在空曠的辦公室裏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無需修飾的、隻有對她才有的溫柔。說完這句,他似乎覺得自己做得有點多,目光轉向她桌上攤開的筆記本,像是在觀察上麵的內容以轉移一下這過分貼近的關心。
    林雪萍站在原地看著,從涮杯、選茶、注水到他放下茶杯的一整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他做這些事時,肩背線條挺直,側臉的輪廓在燈光下利落分明,專注得像在處理工作室裏那張至關重要的模型圖紙。隻有他自己不知道,每一次這種自然而然的照顧,那些他以為轉瞬即逝的小心翼翼,都在她的心上沉澱下新的柔軟重量。
    她沒有說話,隻是依言走過去。指尖在拿起溫熱杯身時微微蜷了一下,如同指尖觸碰到某種無形的暖流源頭。她揭起杯蓋,那清新又溫暖的香氣立刻包裹了她的感官。她湊近杯口,輕輕吹了一口氣,小小啜飲了一口。
    恰到好處的熱流淌過舌尖,清雅的茉莉花香先聲奪人,緊隨其後的是滇紅特有的、紮實醇和卻不刺激的微甜與一絲難以察覺的煙熏感。吞咽下去後,回甘溫柔地泛上喉嚨。恰到好處的溫熱帶著一種奇異的舒緩力量,瞬間融開了沉積在胸中的疲憊與幹渴。她閉了閉眼,感受那股暖流向下滲入四肢百骸,向上似乎溫柔地拂過她因持續工作而有些緊繃的額角和太陽穴。
    “好喝。”她睜開眼,看向站在辦公桌另一側的他,聲音帶著暖意浸潤過的柔軟,眼神像被春風吹皺的湖水,“張媽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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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裏有真實的讚歎,卻也藏著她不想宣之於口的、關於這杯茶所有來源的猜測。江明華沒有否認,也沒承認,嘴角卻不動聲色地彎起一個極為微小的弧度。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窗台角落的背包上“都收拾好了?”
    林雪萍點頭,端起茶杯“嗯。等我喝完這杯。” 她又啜了一口,像在確認那份獨特的暖意。窗外的夜色如墨,教學樓裏的大部分燈光已次第熄滅。她辦公室暖黃的燈光和紅茶的熱氣共同構築著這方寸之地的溫度。
    江明華拉過那把學生椅坐下,脊背自然地靠在椅背上,雙腿舒展地交疊,呈現出一種全然放鬆的姿態。他沒有催促,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小口喝茶的側影。在茶水氤氳的熱氣裏,時間仿佛被拉長、溶解,化作一種無聲的陪伴流淌在兩人之間,溫柔地包裹著這忙碌過後的片刻安寧。
    林雪萍靜靜享受著這短暫靜謐的暖意。當杯中的茶飲盡三分之二時,她放下杯子,終於動手收拾桌麵剩餘的物品。實驗室鑰匙串被精準地掛進背包內袋的鉤環上,筆放入筆袋,桌麵快速恢複整潔如初。
    “走吧。”她拎起背包,看向他。
    江明華立即起身,順手拿起她剩下的那大半杯茶,動作自然流暢,像是做過無數次。
    辦公室裏最後一盞頂燈在開關輕響後熄滅,暖黃色瞬間隱入黑暗。門被帶上,鎖舌“哢噠”一聲輕響,徹底隔絕了室內茶香殘留的氣息和那枚圖紙邊緣安靜盤踞的藍色藤蔓。
    林雪萍落後他半步,跟隨他走向電梯間。深灰色的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清晰地映出兩人並肩行走的影子。樓道裏隻剩下感應燈規律的啟閉聲和他們落在地麵上輕微的回響。
    江明華很自然地按開電梯門。梯廂門無聲滑開,內燈的光線冷白清亮。走進去後,他按了一樓鍵。密閉的狹小空間裏,隻有彼此身上淡淡的紅茶香混合著他衣物間殘存的雪鬆木之香繚繞。
    電梯緩緩下降,輕微的失重感中,江明華一直沒有放下手中那個還溫熱的茶杯。在梯廂輕微的嗡鳴聲裏,他像是無意識地用溫熱的杯壁輕輕熨貼了一下自己另一隻手的手背。林雪萍的餘光捕捉到了這個小動作,心頭像是被一片羽毛輕輕搔了一下。
    電梯門在一樓無聲滑開。
    外麵清涼帶著植物濕氣的晚風立刻湧入。走出大樓,通向停車場的小徑兩旁矗立著茂盛的水杉,黑黢黢的樹影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私語聲。
    走在他身旁的林雪萍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輕輕吸了一口這沁涼的空氣,抬頭望向墨藍色的絲絨夜空。城市的霓虹在遠處暈染開一片亮色光暈,顯得這校園深處異常寧靜。
    江明華察覺到了,側頭低聲問“累了?”
    “還好。”林雪萍搖搖頭,腳步雖慢卻很穩。也許是那杯熱茶確實起了作用,也許是走出封閉空間呼吸到新鮮空氣,也許是身邊這個人存在本身帶來的穩定力量,先前盤繞在她心頭的那些未完成教案或實驗數據的繁瑣思緒,此刻竟奇異地沉澱下去。疲憊感是真實的,可心底卻意外地平靜,甚至泛著一絲暖茶回甘般的安穩。
    江明華沒再說話。隻是在她即將邁步下小徑台階時,原本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蜷起,空餘的手不著痕跡地朝她手肘外側極其短暫地、若有若無地虛護了一下。這個動作輕微得如同風吹衣角,稍縱即逝。當他重新緊握住那隻尚有溫度的茶杯時,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杯壁傳遞的溫熱,已經不足以徹底溫暖他掌心的渴望。
    林雪萍的左腳已經穩穩地落在下一階堅實的水泥台階上。她似乎全無察覺那個瞬間即逝的保護動作。隻是在台階底部,兩人重新並排走上通往停車場的平整小路時,她的身體不著痕跡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貼近了那麽微不足道的幾厘米。手臂外側的衣袖,幾乎要蹭到他的風衣衣襟。
    昏黃的路燈從水杉枝葉縫隙間篩落,將他們重疊交融又各自向前延伸的影子投在腳下濕潤平整的水泥地麵上。影子無言,風聲作伴。杯底淺淺的茶在微微蕩漾,殘留的茉莉花苞沉在琥珀色的茶湯底。
    車身融入夜晚街道的流光霓虹之中。窗外的世界如同流動的星河倒映在冰冷的玻璃上,又被穿梭而過的車燈切割成無數斑斕碎片。
    林雪萍安靜地靠在副駕駛的椅背裏,臉頰微微偏向窗外,視線卻似乎並未聚焦於任何一處喧囂的燈火。長長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兩排淺淺的扇形陰影,隨著車體平緩的行駛微微起伏。江明華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眼角的餘光卻敏銳地察覺了她周身彌漫出的那份鬆弛後的、如溫湯水霧般悄然釋放的疲憊信號。
    車速在平順中維持著某種無聲的、勻速的催眠節奏。不知過了多久,當車子穩穩停進小區地下車庫那熟悉的專屬車位時,他側過頭,發現她竟真的闔上了眼簾。均勻輕淺的呼吸拂過她微垂的眼睫,整個人沉入一種短暫的、毫無防備的安睡狀態。她放在腿上的背包帶子滑落下去大半,也未曾驚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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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明華沒有立刻熄滅引擎或打開車門。引擎低沉穩定的轟鳴在封閉的車庫裏顯得格外清晰。他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凝視著她沉睡的側臉。車庫頂棚清冷的白光落在她輪廓柔和的鼻梁和臉頰上,那抹因工作緊張而產生的淡青色陰影似乎也柔和了不少。這一刻的她,全然卸去了平日在講台上那份溫婉中帶著學科銳氣的清輝,不再是那個需要運籌帷幄、條理清晰分析生命法則的生物老師,隻是一個依靠在他車座上淺淺安眠的女人,甚至帶著點稚氣的純靜。
    他放任自己在這短短幾十秒內沉溺於這份獨有的安靜觀察中。時間仿佛在車庫冰冷的空氣裏凝滯、變得粘稠。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搭扣,細微的金屬卡簧回彈聲在安靜空間裏顯得異常清脆。
    這細微的聲響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林雪萍眼睫顫動了幾下,帶著初醒時的懵懂睜開眼眸。視線還有些迷蒙,卻在第一時間精準地對上了江明華近在咫尺的、帶著溫存意味的目光。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臉上倏地泛起一層薄薄的、像是被燈光蒸騰出的暖粉色。
    “我……”她下意識地想坐直身體,語調裏帶著一絲輕微的窘迫,“……什麽時候睡著的?”
    江明華無聲地彎了下唇角,像融化了冰川一角。他沒回答這個無需回答的問題,動作利落地熄了火“到了。”
    車庫感應燈因長時沒有動靜而熄滅了一半,又在他開車門時重新亮起。江明華先下車,繞過車頭去幫她開副駕的門。
    林雪萍剛俯身探出車門時,一件帶著體溫和淡淡雪鬆氣息的深色風衣毫無預兆地、帶著不容置喙的溫柔力道,落在了她單薄的肩膀上。
    “車庫陰涼。” 簡短的解釋在他幫她攏了攏衣襟時響起,溫熱的手指隔著風衣料子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肩頭。動作迅速自然,完全杜絕了她一絲推拒的可能。
    瞬間被溫暖包裹的微涼肩頸甚至激起了細小的顫栗。那屬於他的體溫和氣息瞬間將她籠罩。衣服下擺很長,幾乎遮到她膝彎。殘餘的一點困意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意驅散殆盡。
    林雪萍指尖下意識地揪緊了寬大衣襟的邊緣,抬起眼看他。兩人距離極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交織的空氣流。車庫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挺直的鼻梁陰影和深邃的眼廓。
    “謝謝。”她的聲音低得幾乎含在唇齒間,卻又異常清晰地穿透彼此間薄薄一層空氣的張力。簡單的兩個字帶著複雜的回響,既謝他及時加衣,更像是……在回應更久遠以來的、如呼吸般自然滲透的陪伴本身。
    江明華似乎接收到了那沉在字麵之下的漣漪。他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在她微微仰起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那眸色深邃如夜海,其間仿佛有星光在無聲湧動。隨即他極輕微地點了下頭,抬手虛虛護在她背後,示意她可以走了。那動作是引路的姿態,守護的意味卻更重。
    林雪萍攏緊肩上寬大的風衣,衣料厚重柔軟的觸感如同被他無聲擁抱。兩人並肩走向電梯廳。風衣下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摩挲著牛仔褲腳,發出細微的窸窣聲,在車庫空曠的回響中,那是唯一持續而堅定的節奏,溫柔地在寂靜中劃出一條通向歸處的暖軌。車庫的陰影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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