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衝刺的緊張氣息在六月炙熱的空氣中彌漫開來，連窗外聒噪的蟬鳴都仿佛帶上了倒計時的緊迫感。高二（三）班的教室窗戶大開，風扇在頭頂吱呀呀地旋轉，竭力攪動著凝滯的空氣。林雪萍站在講台上，手中拿著一份剛收上來的古詩詞默寫練習，指尖劃過紙麵，微微皺眉。幾個本該工整的字跡寫得分外潦草，甚至漏掉了關鍵的得分點。
    她抬眼掃過下方埋首疾書的學生們，目光落在靠窗位置的江韻華身上。少年眉峰微蹙，筆尖在草稿紙上快速地演算著什麽，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旁邊的許清瑤則是另一番景象，她坐姿端正，正專注地翻閱著一本厚厚的曆史年表圖冊，時不時用熒光筆劃下重點，恬靜的側臉在午後的陽光下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仿佛隔絕了周遭的浮躁。
    “好了，先停筆。”林雪萍清越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把昨天布置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默寫本拿出來，交叉批改。重點關注易錯字和名句。”
    教室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窸窸窣窣交換本子的聲音。許清瑤將手中的圖冊推到一邊，熟練地接過同桌遞來的本子，拿出紅筆。江韻華則顯得有些煩躁，胡亂將草稿紙上的演算劃掉，粗魯地抓過前麵同學的本子。林雪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動聲色。
    批改很快結束。林雪萍開始講評，將投影儀打開，把幾份具有代表性的錯例放大在屏幕上。當念到一份漏掉了“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整句的本子時，她特意停頓了一下，視線準確地捕捉到了江韻華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的後背。
    “理解詞人情感的深度，不僅在於背誦，更在於體會。考試時，名句填空的分值，丟得最冤枉。”她的語氣平緩，沒有點名，卻如一根小針，精準地紮在了某些人緊繃的神經上。
    下課鈴驟然響起，打破了沉重的氣氛。學生們如蒙大赦，紛紛收拾書包。林雪萍示意課代表分發批改好的試卷，補充道“江韻華，許清瑤，留一下。”
    人群散去，喧囂褪去，教室裏隻剩下他們三人。江韻華低著頭走到講台邊，緊抿著唇。許清瑤則抱著資料跟在旁邊，眼神平靜。
    “江韻華，”林雪萍將那份漏掉關鍵句的默寫本放在他麵前，語氣放緩了些，“最近的衝刺階段，感覺壓力很大？”
    江韻華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盯著本子上刺眼的空白處，呼吸有點重。半晌，才悶悶地“嗯”了一聲“物理最後幾個模型總卡住，昨晚折騰到一點多……古詩詞就……溜號了。”他有些難堪地承認了自己的疏忽，在哥哥的女朋友、自己的老師麵前，更在許清瑤麵前。他知道林雪萍對自己一直有更高的期待，不僅因為身份，更因為他哥江明華就是理科尖子。
    林雪萍看著他眼底淡淡的青黑，理解地歎了口氣“壓力需要釋放，但不能以犧牲基礎為代價。最後這二十天，情緒和節奏的穩定性，甚至比再攻克一道難題更重要。”她的聲音很溫和，帶著過來人的篤定。
    許清瑤在一旁適時地開口“林老師，我能看看他之前整理的那份物理模型核心公式索引表嗎？我可以幫他再梳理一下關鍵點。”她聲音清亮，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力量。這不是第一次她主動提出幫忙。江韻華在理科上的靈光乍現往往需要細致的邏輯梳理才能轉化為穩妥的得分能力，而許清瑤縝密的思維和清晰的表達，恰好是這塊拚圖缺失的部分。
    林雪萍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當然可以。許清瑤，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注意勞逸結合。對了，”她話鋒一轉，看向兩人，“聽說科技創新大賽的校際總決賽延期到暑假初了？你們的方案準備得怎麽樣？”
    提到這個，江韻華緊繃的臉色終於緩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點光彩“瑤瑤之前的展示板設計拿了全市初評的最佳創意獎！我們按指導老師的建議，又優化了互動環節，加了個小程序模擬……”
    “就是那個漸變宇宙藍的？確實好看！”林雪萍笑著點頭，隨即又嚴肅道，“但這幾天還是重心放在高考。那個比賽，是考完試後你們好好放鬆和發揮實力的戰場。”
    “知道了，林老師。”兩人異口同聲。看著他們並肩走出教室門，林雪萍收拾講台上的卷子，心裏輕輕鬆了一口氣。少年人的堅韌與柔軟，壓力下的扶持與前行，總能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讓她想起很多年前，另一個人也曾站在她的課桌旁，為解不開的數學題擰緊眉頭的樣子。
    ? 城市的另一端，“明華建築工作室”內，氣氛也帶著一股衝刺前的凝練。巨大的設計台前，江明華正俯身和兩位助手討論著一張攤開的社區圖書館改造深化圖紙。
    “小張，閱覽區的分區隔斷，用這種磨砂玻璃拚接的效果圖盡快出來，甲方對光影效果有要求，你聯係一下我們合作的那個建材商，問問超白玻的具體參數和透光率模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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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兒童活動區這個圓弧形軟包的安全標準再複核一下，符合最新國標的證明材料要齊全。綠色建材部分的供應商資質文件今天下班前能到我郵箱嗎？”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條理清晰，手指在圖紙上精確地指點著關鍵部位。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專注的側臉投下明暗分明的光影。他最近接手了這個舊社區公共空間改造項目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春澗書苑”，時間節點同樣卡得很緊。工作時的他，完全收斂了私下麵對林雪萍時的溫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屬於成熟專業人士的果斷與掌控力。
    桌麵上的私人手機屏幕亮起，是林雪萍發來的消息
    【剛下課，抓了他倆來談心了，小夥子壓力挺大。晚上想去看看家具？順便吃個飯換換腦子？】文字末尾附帶了一個小小的疲憊但努力微笑的表情符號。
    江明華拿起手機，緊繃的嘴角幾乎是瞬間揚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他快速回複
    【行，七點‘居樂美’見？那邊品類多，能吃飯。我這邊六點半前收尾。別太累。】
    發完信息，他放下手機，重新投入工作，那份屬於情人間的柔軟被他妥善地珍藏起來，目光恢複犀利，繼續指點著圖紙的細節“這裏，殘疾人無障礙坡道入口，坡度數據再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計算一下是否符合新規範……”
    窗外，城市車流不息，各自身處在不同的緊張節奏裏，心卻係著同一個溫暖的約定。
    ? 傍晚七點，“居樂美”家居廣場燈火璀璨，巨大的玻璃穹頂下是風格迥異的展廳空間。空氣裏混合著木料、皮革和香氛樣板間特有的、略顯清甜的氣味。周末的這裏總是人聲鼎沸，充斥著對新家或新生活空間的種種構想。
    林雪萍挽著江明華的胳膊，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高考和工作帶來的緊繃感，在明亮的燈光和琳琅滿目的家居用品包圍下，似乎被暫時屏蔽掉了。他們在一個簡約現代風的沙發區停駐下來。那是一套線條極其利落的模塊組合沙發，深沉的霧霾藍打底，配上暖棕色的單人沙發和幾何紋理的抱枕，顯得沉靜又不失活力。
    “這套風格，和你工作室給人的感覺有點像。”林雪萍坐上去試了試，深陷其中的包裹感讓人舒服得不想起來，“舒服是舒服，就是怕將來……嗯……被你當第二個工位，沾上咖啡漬。”她故意促狹地瞟了他一眼。
    江明華失笑，自然地幫她理了一下被沙發扶手勾到一縷長發，指尖無意間觸到她耳廓柔軟的肌膚，引來她輕輕一顫。他低聲道“那我得保證隻在這裏喝茶，而且，隻允許一個人在上麵當‘沙發土豆’。”他特意加重了“一個人”三個字，眼神裏的溫柔像化不開的蜜糖。
    林雪萍臉一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裏卻泛起甜意。這種在日常瑣事裏摻雜的、隻屬於他們兩人的親密調侃，比任何熱烈的情話都更熨帖人心。
    導購員熱情地介紹著材質和保養要點，江明華一邊聽，一邊狀似隨意地用手撫過沙發的每一處縫線細節，動作熟練而專業。他在心裏快速換算著沙發的尺寸與他們正在物色的新小戶型的客廳空間是否匹配，腦海中甚至已經開始勾勒客廳家具的布局草圖。設計師的職業本能讓他在約會時也難以完全擺脫工作的影子，隻是這一切都化作了為兩人共同未來添磚加瓦的踏實感。
    “媽，這邊！這套書桌看著很高級！”一個有點興奮的年輕男聲傳來，帶著青春期特有的變聲期尾聲的沙啞。
    林雪萍和江明華循聲望去，隔著兩個過道，現代書房家具展示區那邊，正是江韻華！他身邊站著氣質溫婉的林母，而旁邊那個正用手指點著一個造型頗具科技感，帶升降功能和巨大儲物空間的灰白書桌，眼中閃著光的身影，不是許清瑤是誰？
    “誒？韻華？清瑤？”林雪萍有些意外地招呼。
    “林老師？明華哥？！”江韻華和許清瑤同時看過來，也是滿臉驚訝。林母也循聲轉頭，看到是他們，臉上立刻綻開了溫和的笑容“是萍萍和小江啊，真巧！也來看家具？”
    “伯母好。”江明華立刻禮貌地問候。
    “是啊，隨便看看，為以後做點準備。”林雪萍笑著解釋，目光落在許清瑤身上，“清瑤同學也是來……幫你參謀？”這個時間點，高考生出現在家具城，著實令人意外。
    許清瑤臉頰微紅，看了江韻華一眼，大方承認“不是不是，林老師。是我爸媽最近想換個帶大書房的新房子，正好韻華說他陪伯母來看周末給我家老爺子挑的父親節禮物……我們倆就順便溜達過來，給他們當臨時設計顧問唄。”她指了指江韻華手裏拎著的一個精致的禮盒袋子，“我爸就喜歡坐在書房裏喝茶看書，伯母想挑把舒服的老爺椅，我想著……呃……就職業病犯了，看到書房區就挪不動腳。”她吐了吐舌頭，俏皮中帶著點不好意思。但林雪萍敏銳地捕捉到她說“順便溜達”和“職業病”時，眼神飛快瞟向江韻華的那一絲依賴和尋求認同的意味。他們之間那種難以言喻的牽絆，在日常的細節中越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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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韻華則撓撓頭，難得地沒有反駁許清瑤，反而補充道“她爸新書房的風格，她早就在腦海裏規劃好了，非要拉著我來看實物效果……”語氣裏帶著被需要的無奈，眼神卻騙不了人。
    林母笑眯眯地看著這對年輕人鬥嘴，打圓場道“清瑤眼光好，懂得也多，我們老年人挑東西，就得要年輕人給把把關。”
    於是，原本簡單的二人行意外地變成了小分隊集結。林母和許清瑤主導書房家具和老爺椅的挑選，許清瑤思路清晰，對著展示冊指指點點，“這裏要有足夠的插座接口…”“這個櫃子的深度放檔案盒正合適…”“伯母您坐坐這個椅子，試試腰靠的支撐感…”像個小指揮官。江韻華則任勞任怨地替母親拎包，對許清瑤那些細致甚至有些挑剔的要求沒有一絲不耐，偶爾還會提出一兩個關於功能性實用的補充建議。
    林雪萍和江明華則落後半步，看著前麵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相視一笑。
    “沒想到他倆陪老人挑東西也能這麽投入。”林雪萍輕聲感慨，聲音裏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類似“看自己孩子長大”的欣慰感。
    江明華握緊了她的手，掌心溫熱幹燥，目光落在弟弟認真的側臉上“臭小子平時在我麵前挺懶散，幫咱媽倒是沒二話。看來許家丫頭的話也挺管用。”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點調侃，“你說這算不算某種意義上的‘家教初體驗’？提前演練？”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林雪萍一眼。
    林雪萍臉上騰地一下熱了，手指用力掐了他掌心一下，低聲啐道“瞎說什麽呢！”心髒卻因為這玩笑話而怦然加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小湖。關於未來的家，關於共同的生活，這個話題像一顆剛剛被點亮的星星，在彼此心間閃耀起來。
    “咦？前麵那個樣板間……北歐風的？”許清瑤被不遠處一個布置溫馨、以淺色調和大株綠植為特色的樣板間吸引了目光，“跟我爸新書房想靠的那麵落地窗感覺挺搭，我們過去參考一下布局吧？”
    眾人自然隨她轉移陣地。樣板間布置得如同一個溫馨的、充滿生活氣息的真實家庭。開放式廚房，原木餐桌，柔軟的布藝沙發，牆上掛著色彩和諧的裝飾畫。林母在舒適的沙發上坐下休息，林雪萍則被那寬敞明亮的梳理台吸引，想象著自己日後係著圍裙在那裏操作的樣子。許清瑤興致勃勃地拉著江韻華指著廚房邊的一個小吧台設計。
    “你看這個角落！以後放咖啡機和小烤箱多好！省地方還方便！”許清瑤滿眼放光。
    江韻華探頭瞅了瞅吧台下方有限的儲物空間，很專業地點評“想法不錯，但下麵這點地方，塞個微波爐都勉強。你那個做甜點用的大家夥放哪？放外麵多亂。”他立刻提出了更切實際的疑慮。
    “切，就你知道！”許清瑤瞪他，粉唇嘟起，隨即又想到了什麽，眼睛狡黠地一轉，“那……陽台改造一下？弄個小西廚區？”
    他們就這樣旁若無人地、極其自然地從別人的樣板間規劃到自己未來的小家細節上去了，投入得完全忘記了旁邊還有幾個含笑注視的長輩。
    林雪萍看著他們為咖啡機的擺放位置爭得麵紅耳赤的樣子（其實更像是一種你來我往的腦力激蕩），忍不住莞爾，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身邊的江明華。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弟弟和許清瑤身上，深邃的眼眸裏含著溫暖的笑意，以及一絲兄長獨有的、見證成長的感慨。他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
    窗外，城市的燈火已如星海般鋪展開去，透過樣板間巨大的落地窗映照著室內。江明華微微側身，不動聲色地靠近林雪萍，手指輕輕覆上她垂落在身側的手。那是一種無聲的、隻屬於他們二人的碰觸。在明亮的樣板間燈光下，在隔著幾步討論咖啡機和微波爐位置的年輕聲音裏，在這充滿了對煙火氣息生活的種種想象的空間裏，他的手指悄悄地尋找到她的手指，然後，十指相扣。
    皮膚的觸感帶來一陣微小的電流。林雪萍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恢複了更有力的跳動。她沒有掙脫，也沒有看過去，隻是白皙的麵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粉色。她同樣微微收緊了手指，用指尖回應般在他的手背上輕輕蹭了一下。沒有言語，唯有掌心的溫度和肌膚摩挲間傳遞的親密無間在無聲流動，仿佛在彼此訴說著比千言萬語更鄭重的承諾。周遭挑選家具的人聲、背景輕音樂、少年人的爭執聲，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隻有彼此指尖的纏握和胸腔裏共振的心跳，清晰可聞。
    林雪萍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短暫地打破了這隱秘的旖旎。是母親的短信
    【萍萍，看你們年輕人聊得熱鬧。我和你爸先回去了，魚頭湯還在鍋裏煨著呢。晚上要是餓了，和小江回來喝碗湯。】
    一種細碎而踏實的暖意湧上心頭。家，無論舊家還是正努力構建的新家，最珍貴的不就是這些絮絮叨叨的關切和暖胃的湯湯水水嗎？她快速回複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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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居樂美”時，外麵竟毫無征兆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細密的雨絲在商場璀璨的外景燈光映照下，如同無數閃亮的金線。初夏的雨，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不算太大，卻足以濡濕行人的衣衫。
    “喲，下雨了！”林母看著外麵的雨幕，有些發愁地攏了攏衣襟。
    “伯母別擔心，您和清瑤坐我的車回去。”江明華立刻掏出車鑰匙，指向停車場方向，隨即看向江韻華，“你呢？車停哪了？”
    江韻華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許清瑤，路燈混合著雨幕折射出朦朧的光線，正好能看到一滴調皮的雨珠滑過許清瑤光潔的額頭，即將落到她的眼睫毛上。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極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尖拂去了那滴雨水。動作很輕，很快，就像撣去一粒小小的塵埃。
    “我沒事，走路快，跑幾步就到家門口了！我送瑤瑤回去，正好再跟她確認一下周末父親節的活動細節。”江韻華的語氣恢複了少年人的輕鬆，對哥哥說完，又轉頭，很自然地看向許清瑤，“走吧？”
    許清瑤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做那個幫自己擦雨水的小動作，怔了一瞬，長睫眨了眨，目光掠過他故作輕鬆實則有些緊繃的側臉，還有那在雨絲微光中顯得有些濕漉漉的發梢。一絲狡黠而柔軟的笑意在她嘴角蕩開“好吧，看在你當人肉雨傘的份上。”她伸手拉起自己衛衣的兜帽戴好，又變戲法似的從包包裏掏出一把小巧的折疊傘，“砰”地一聲撐開，轉頭俏皮地對江韻華說“不過，人肉雨傘先生，還得委屈你擠一下這把小花傘了！”
    藍色的碎花傘麵在雨中綻開。江韻華愣了一下，旋即笑著“嘁”了一聲，但身體很誠實地靠了過去，微微彎腰，鑽進了那把明顯更適合一個半人的傘下。兩人的肩臂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一起，隔著薄薄的衣料。誰也沒說話，隻聽得見雨點落在傘麵上的劈啪輕響，和他倆在昏黃濕潤的路燈光暈下漸行漸遠的身影，那把小小的傘，隔絕了外麵的小雨，撐開了隻屬於兩人的空間。
    林雪萍和江明華站在原地目送。雨絲斜斜打在臉上，帶著涼意。江明華脫下自己的薄款夾克，極其自然地搭在林雪萍肩上，自己隻穿著一件短袖襯衫。他一手護著她頭頂，一手撐著那把在商場臨時買的素黑色大傘，傘麵大大地傾斜向她這邊，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被飄進來的雨水打濕。
    “我們也走？”他低頭吻她，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鬢角。
    林雪萍點點頭，依偎在他堅實的身側，一隻手被他緊緊握著藏在他的外套衣袋裏，溫暖又安全。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搭在他為她而濕透的肩膀處，感受著布料下肌膚的溫熱。雨水衝刷著城市的喧囂，腳下坑窪處濺起小小的水花。雨幕隔絕了世界，隻有傘下的一隅天地，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的心跳聲和規律的腳步聲。他們走過喧囂的商場出口，走進寂靜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晰的居民區街道。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長長的光影，像兩條並肩而行的河流。
    在這個初夏的雨夜裏，兩對身影，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走向他們共同期待或正在構築的同一個地方——那個被叫作“家”的地方。無論是舊家灶台上煨著的魚頭湯，還是樣板間裏亮起的燈，無論是小花傘下青澀靠近的試探，還是大黑傘下無聲相依的繾綣，都是這世間最樸素也最動人的風景。
    ? 深夜十一點多，城市在雨後的濕氣中沉沉睡去。江家客廳裏卻還亮著暖黃的燈光。林父捧著他心愛的新紫砂壺在泡茶，林母剛小心翼翼地將熬足了火候的奶白魚頭湯從廚房端出來。小小的餐桌上，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江明華和林雪萍正並排坐在老式的木質沙發上。林雪萍靠在江明華肩頭，臉頰因為熱湯和疲憊而微帶紅暈，舒服得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江明華則微微側身，一隻手臂搭在她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另一隻手拿著手機，屏幕上是幾張他在樣板間偷拍的照片有許清瑤對著吧台指指點點的側影，有江韻華皺著眉思考的樣子，最後一張，是一排整齊掛在牆上的雨傘模型照片裏，他特意放大的其中一把普通的黑色長柄傘。
    他低聲湊近她耳邊，指著最後那張傘，語氣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就這款，結實，夠大。樣板間同款，我記下了貨號。”
    林雪萍困倦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照片裏平凡無奇的傘，再抬眼看看身邊人還在滴著未幹水汽的鬢發和浸濕的肩線，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種無聲的默契和暖流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帶著滿足的慵懶，將頭更深地埋進他的頸窩裏，汲取著溫暖幹燥的氣息，聽著他和父母低聲交談著明早的行程，感受著手指被他更緊地扣住。窗外的雨早已停歇，一輪皎潔的圓月穿破雲層，清輝安靜地灑落，照著這間充滿煙火氣息的老房子，也照著樓下街道上早已不見蹤影的小傘痕跡，以及，那些在鋼筋水泥森林裏被彼此溫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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