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風，裹挾著冰涼的雨絲，猛烈地撲打著教學樓高層的玻璃窗，發出嗚嗚的鳴響，如同自然界低沉而持續的囈語。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讓白晝的光線也顯得黯淡而壓抑。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混合了冬日泥土、濕潤植被和淡淡粉筆灰的獨特氣息，是南方濕冷冬季校園裏特有的味道。
    高二年級組教師辦公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卻仍然驅不散窗外凜冽帶來的冰冷觸感。林雪萍伏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周圍散落著學生們的生物筆記本和一些批改過的試卷，還有幾本攤開的資料書。她麵前放著的是一份全年級實驗報告評估反饋，需要在今天放學前整理好發給各班主任。她的指尖劃過冰冷的屏幕，一行行數據和評語在眼前流過，長時間的電腦工作讓眼睛有些酸澀幹脹。
    手機屏幕在資料旁亮起，熟悉的頭像跳動。是江明華
    【預報說雨夾雪了，下班等我，路上太滑，我開車來接你。張媽燉了天麻鴿子湯，晚上回家喝點補補。】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和客套，直接明了地安排著她下班的行程，透著不容置疑的關心。這種熟悉的、被妥帖安排的感覺，像冬日裏投入懷中的一個暖水袋，瞬間驅散了指尖敲擊鍵盤帶來的冰涼和心頭的些許煩躁。林雪萍唇角微彎，快速回複了一個簡短的【好。】
    幾乎在她放下手機的同時，辦公室的門被禮貌地輕敲了兩下。她以為是其他同事，抬頭看去，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江韻華站在門口，他穿著厚實的深色羽絨服，拉鏈敞開著，露出裏麵的灰色連帽衛衣。他身上似乎還帶著從樓下跑上來的寒氣，額發上沾了些細小的水珠，臉色在辦公室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微紅，呼吸還帶著些許急促。
    “林老師，”他叫了一聲，聲音比平時在課堂上回答問題時要稍微局促一點點，“那個……科技創新大賽的最終展示定在明天下午校慶活動主會場。這是清瑤讓我轉交給您的。”他走進來，雙手遞過來一個印著大賽lo的硬質邀請函，信封很精致。“她說務必要親手交給您，您之前給她方案提的建議幫了大忙。”
    林雪萍有些意外地接過邀請函，冰涼的紙質觸感卻讓她感到一絲暖意。她知道許清瑤這個女孩非常重視這個比賽，那份曾在校慶海報設計上合作過的韌勁和近乎完美的追求又浮現在腦海中。“替我謝謝許同學，她的努力和才華才是最關鍵的。我明天會抽時間去看。”她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大男孩。作為老師，看到學生專注投入於有意義的事情並獲得成果，成就感並不亞於自己拿到榮譽。作為江明華的弟弟，她自然也帶著多一份的關注。
    江韻華點點頭，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還有就是……清瑤她作為科技社社長，明天下午在校慶文藝表演環節還有個獨舞……呃……就是……如果您……方便的話……”他語速有點快，後麵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卻表達得很清楚，眼神裏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期待和某種替人緊張的急切。
    林雪萍看著這個平時在課堂上沉穩內斂，此刻卻因為傳達別人的邀請而顯得有些笨拙的少年，心中了然，笑意更深了“嗯，我知道了。許同學的舞跳得很美，我記得去年藝術節就令人印象深刻。我會盡量安排好工作去看的。”她刻意沒有點破江韻華此刻傳遞的這份心意源於誰，給他留足了麵子，也保留了一種師生間微妙的默契。
    “謝謝林老師！”江韻華明顯鬆了一口氣，剛才進門時的那點局促消散了不少，臉上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這笑容明朗幹淨，讓整個被陰雨籠罩的下午都仿佛亮堂了一瞬。他道了聲“老師再見”，便轉身腳步輕快地離開了辦公室。少年人的心事，藏在他匆匆的背影和被小心揣進羽絨服口袋的雙手中。
    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滑過。窗外天色由灰白轉向深灰，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變得密集而急切，甚至能聽到隱約的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終於處理完最後一份文檔，將反饋郵件成功群發出去，林雪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向後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高強度集中後的鬆懈感夾雜著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連帶著辦公室暖氣的烘烤，讓她感到有些悶窒。
    手機屏幕適時亮起【到樓下了。不急，慢慢下來。】
    她收拾好桌麵的物品，拿起提包和掛在椅背上的厚大衣，關燈鎖門。走出辦公室，走廊裏比辦公室要涼一些，空氣也更加流通，那股悶窒感稍稍緩解。窗外，昏黃的路燈已在風橫雨驟中艱難地撐開一小片模糊的光暈，濕滑的地麵反射著破碎而淩亂的光點。
    走出教學樓大門，一股裹挾著雨水的凜冽寒風立刻撲麵而來，吹得她不由地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細密的雨夾雪粒子打在臉上，冰冷刺骨。
    “這邊！”熟悉的聲音穿透風雨傳來。她循聲望去，隻見江明華那輛線條硬朗的suv正停在風雨稍小的側邊避風處。車燈在雨幕中劃出兩道朦朧的光柱，前擋風玻璃的雨刷快速而有節奏地來回擺動，刮開一片短暫的清晰視野。車門旁，撐著傘的高大身影正透過雨簾朝她這邊張望，正是江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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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遲疑，林雪萍小跑幾步衝進傘下。他立刻將傘穩穩地向她傾斜過來，自己大半個肩膀暴露在冰冷的雨雪中也不在意，另一隻手迅速拉開副駕駛的門，同時溫聲道“小心，地上有水。”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與外界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皮革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氣息——是他慣用的須後水味道，讓林雪萍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雨水落在車頂和車窗上，劈啪作響，形成一層朦朧的水簾，車外寒風呼嘯的世界被隔絕開來，隻留下溫暖安寧的一方小天地。
    “冷壞了吧？”江明華收起傘坐進駕駛位，拉上安全帶，轉頭看向她，帶著一身尚未散盡的寒氣，但眼神卻無比溫暖。他伸手自然地拂去她發梢沾上的幾粒細小冰晶，動作輕柔，“手都是冰的。”說著，他握住她擱在膝蓋上的手，幹燥而溫熱的大掌包裹住她微涼的手指，源源不斷的暖意傳遞過來。
    林雪萍搖頭，任他捂著自己的手“還好，裏麵出來一下子溫差大。怎麽穿這麽單薄？”她注意到他隻穿了件保暖襯衫和薄夾克，袖口因為撐傘微微被雨水打濕。
    “車庫出來幾步路，忘了拿外套了。”他解釋得輕描淡寫，仿佛那被雨水打濕的肩膀微不足道，“張媽湯燉好了，回家就能喝。”他啟動車子，引擎發出低沉平穩的轟鳴聲，車子緩緩駛入風雨彌漫的道路。雨刮器在前擋風玻璃上忙碌地左右搖擺，刮開一圈又一圈清晰的扇形，又迅速被密集的雨點覆蓋。
    車廂內一時靜謐下來，隻餘下雨聲、引擎聲和暖風吹拂的細微聲響。電台播放著舒緩的老歌，旋律在兩人之間靜靜流淌。江明華專注地開車，偶爾偏頭看她一眼。林雪萍靠在舒適的椅背上，側頭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在雨夜裏變得模糊抽象的霓虹光影和匆忙躲雨的行人剪影。被緊緊握在手上的暖意直抵心尖，窗外風雨飄搖，車內卻安穩如港灣。那些伏案工作的疲憊，仿佛也被這掌心的溫度和安靜流淌的音樂逐漸撫平。無需更多言語，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慰藉。
    車子抵達林雪萍家樓下時，雨勢似乎又大了些，風也更猛烈。江明華堅持送她上樓。狹窄的樓道裏，感應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線下，兩人並肩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被拉長又縮短。
    “媽，我們回來了。”林雪萍打開家門喊道。
    林母係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是溫和的笑容“回來就好，快去洗手，湯馬上就好。小江快進來，外套脫了掛暖氣片旁邊烘烘，都濕了。”
    “伯母，打擾了。”江明華笑著回應，熟門熟路地幫林雪萍掛好大衣，又脫下自己微濕的夾克，按照林母的指示放在暖氣片旁。一股濃鬱醇厚的鴿子湯香味充滿了整個小小的客廳，夾雜著天麻淡淡的藥材清苦氣息，熱氣騰騰，讓人聞之便覺暖意叢生。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三副碗筷和幾樣清爽小菜。林雪萍洗漱完出來時，江明華正幫林母將熱氣騰騰的青花瓷湯盆端上桌。湯色清亮，可以看到燉得軟爛的鴿子肉和藥材浮沉，幾粒紅枸杞點綴其間，煞是好看。
    “快趁熱喝，這個祛風除濕最好了，今兒這天氣就該喝這個。”林母催促著。
    三人坐下，溫暖的湯下肚，鮮美異常。天麻的微苦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鴿肉的肥甘，湯水清淡而不寡淡，熨帖著腸胃，寒氣似乎都被逼了出去。飯桌上氣氛輕鬆，林母關心地問起江明華工作室的項目進展，他耐心地講起最近接手的一個老城區文化空間改造的小案子，言語間沒有過多強調專業術語，反而著重描述了那些有故事的舊建築裏發現的老物件帶給他的靈感，以及如何在現代設計中保留那份歲月的溫度。
    “……有個廢棄的舊鍾表店裏留下的民國時期黃銅機械掛件，鏽跡斑斑，但齒輪結構特別精妙，我們就想著把它清洗處理後，作為新設計空間的藝術裝置主視覺，讓曆史痕跡成為新的焦點。”他描述這些時，眼神帶著設計師特有的專注和神采。
    林雪萍安靜地聽著，小口喝著湯。她能感覺到他話語中那份對時間、記憶與空間交融的溫柔探索，這比具體的設計圖紙更讓她動容。她在課堂上也試圖教會學生們從生命現象中感受自然造物的精妙與規律，此刻聽著他講人與舊物的對話，竟有異曲同工的溫馨感覺。他的世界雖然與她的不同，但那些專注與赤誠的核心是共通的。桌下，他放在她腿上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無言中傳遞。
    晚飯在閑適溫暖的家常中結束。窗外，雨聲淅瀝依舊，寒風陣陣。江明華陪著林母收拾完碗筷，便起身準備告辭。林母看看窗外，有些憂慮“雨還沒停呢，這天開車更得小心點。”林雪萍早已拿了他的外套，靠近暖氣片這麽久，已經烘得暖洋洋。她把外套遞給他。
    “我送他下去。”她轉頭對母親說，語氣平常但帶著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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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母了然地點點頭“去吧，傘拿大點的。送到車上就趕緊回來，別在外麵待久了。”
    兩人撐著一把結實的大傘，再次步入雨幕。風雨似乎比來時更囂張，雨傘被吹得鼓脹，冰冷的風從四麵八方向脖子裏鑽。江明華將她大半護在傘下和懷裏的位置，自己依舊暴露了大半邊身子。濕冷的地麵映著路燈光，泛著滑膩的光澤。
    到了車邊，他打開車門讓她先進副駕駛避避風雨。林雪萍卻站住沒動，昏黃的路燈下，雨絲在燈光裏斜斜地拉成一道道銀線。她轉過身，在傘的遮蔽下，在他被雨水打濕的肩頭還未完全幹透的衣服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她的唇瓣微涼，落點卻是溫熱堅實的肩頸連接處。她什麽也沒說，隻飛快地用額頭抵了一下他同樣沾著冰冷雨水的頸側，像是在汲取一點力量，又像是在傳遞一份溫暖。
    雨聲嘩啦啦地響，敲打著傘麵，敲打著車頂，是這寒夜裏唯一的背景音。這個小小的、帶著雨夜濕氣的親昵動作，卻像投入冰冷湖麵的一顆溫熱的石子，在江明華心頭漾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所有的冷風凍雨仿佛都在這一刻停滯。他喉結動了動，收緊手臂，將她更緊密地擁在懷裏。大傘微傾，擋去了側麵吹來的風。他的臉頰貼著她的額發，沾染著她發梢的濕冷，但懷中的人卻是溫暖真實的。一個無聲的擁抱，在冷雨喧囂的長街邊上，比任何熱烈的親吻都更能穿透這冬夜的寒冷，直抵靈魂深處。
    “快進去吧，”片刻後，他聲音微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輕輕鬆開她，“別凍著了。”
    林雪萍點點頭，臉頰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發熱，迅速坐進車裏。江明華這才繞到駕駛座，收了傘坐進來。車廂內暖氣重聚。“明天校慶幾點開始？我送完你再回工作室處理點事，下午直接過去會場。”他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問。
    “下午一點半正式開始。你在科技展那邊待會兒？韻華他們應該在那裏。”
    “嗯，過去看看那小子在清瑤跟前是怎麽‘苦力’的。”他笑著打趣自家弟弟，語氣輕鬆，驅散了剛才那一瞬濃烈情緒帶來的微妙氛圍。車子緩緩駛離林雪萍家樓下，匯入雨夜的車流。她看著車窗外後退的光影，心中的暖意如同車內持續散發的暖氣一樣，久久不散。
    次日，出乎意料地，清晨連綿的冬雨竟然漸漸小了，到了正午時分，天空雲層中竟隱隱透出些許亮白色。雖然沒有太陽，但雨終於停了。甚至開始零星地飄落下細細的、如同鹽粒般的雪粒子，落在前一夜積水的水窪裏，悄然融化。
    校慶會場設在學校的大禮堂。此刻禮堂內外張燈結彩，布置一新，充滿了節日的喜慶氣氛。巨大的紅色背景板鮮豔奪目，上麵印著燙金的校慶主題，音響裏播放著激昂而歡快的暖場音樂。穿著各色服飾的學生們穿梭忙碌，調試話筒、整理桌椅、搬運道具、檢查燈光，空氣中充滿了年輕人特有的蓬勃朝氣和一絲混合著期待的緊張感。科技大賽的展區被設置在了禮堂入口處兩旁的顯著位置。一個個精心布置的展板前，都站著一兩位略顯緊張卻神采奕奕的學生，正在向來賓或者評委介紹自己的項目。
    林雪萍作為學校生物科骨幹教師，又被指定為科技創新大賽部分的校內評委之一，不得不提早到場準備。她在禮堂門口簽到處簽了到，領了工作證和評分表，便穿梭在科技展區中間。許清瑤負責的項目展位前圍了不少人，設計的極富視覺衝擊力的展板前，擺放著她製作的智能生態觀測模型。女孩今天紮著利落的高馬尾，穿著精心搭配的米白色學院風套裝，襯得她麵龐精致，氣質明朗。她正專注地應對著評委提出的專業性問題，邏輯清晰，聲音清脆有力，眼神亮得驚人。
    林雪萍走近時，發現江韻華果然在她旁邊。他今天的角色顯然不再是純粹的“苦力”。他穿著一身深灰色休閑西裝，站在稍靠後的位置，看似在整理一旁展示用的平板電腦，但目光卻牢牢聚焦在許清瑤身上。每當許清瑤回答問題時微微側頭，似乎需要支援，或者稍稍露出一點思索的表情時，江韻華便會恰到好處地遞上一塊提示性的資料板，或是低聲精準地補充一句關鍵數據或設計思路。兩人之間的配合行雲流水，仿佛經過無數次的演練，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能領會彼此的意思。
    許清瑤的展位介紹結束後，幾個評委都紛紛點頭，記錄著什麽。趁著其他人上前詢問的空檔，許清瑤終於得空喘口氣。她轉頭，恰好對上江韻華遞過來的保溫杯——裏麵是溫熱的蜂蜜柚子茶。她接過去，對江韻華露出一個帶著疲憊卻格外明媚的笑容，低聲說了句什麽。江韻華則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回以一個鼓勵的眼神。那眼神裏的專注與欣賞，幾乎藏不住地流淌出來。少年人的喜歡，在不自覺流露的細節裏，遠比任何語言都更真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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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既是欣慰也有些許複雜。她快速走到許清瑤的展位前，沒有打擾他們之間的互動，隻是溫和地說了一句“項目構思和展示效果都非常棒，許同學，答辯也非常精彩。”
    “謝謝林老師！”許清瑤立刻正色，笑容裏帶著得到老師認可的欣喜和放鬆。江韻華也站直了身體，顯得有些靦腆地跟林雪萍打招呼“林老師。”
    林雪萍微笑著點點頭，在評分表上記錄了幾筆，又走向下一個展位。評審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時間悄然滑向下午一點半。
    禮堂內的燈光瞬間暗了下來，隻餘下舞台上的彩燈在閃爍。勁爆的開場樂驟然響起，伴隨著極具節奏感的鼓點，炫目的光影瞬間充滿了整個舞台，一場精彩紛呈的開場舞拉開了下午校慶文藝匯演的帷幕。氣氛很快被炒熱，青春活力撲麵而來。
    江明華處理完工作室的事情趕到大禮堂時，晚會正進行到一半。他憑借工作證順利進入後台區域，燈光昏暗且人聲嘈雜，學生們正在緊張地為下一個節目做著準備。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側幕陰影裏候場的許清瑤。
    她穿著華美的舞裙。那是國風與現代設計融合的作品。主體是純淨的天青色薄紗，質地飄逸如煙雲，裙擺上以工筆手繪著精致繁複的銀色仙鶴翎羽圖案，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神秘而清雅的微光。長袖寬大，綴著精致的流蘇，仿佛一對輕盈的翅膀。發型高高挽起，插著一支玉簪，露出修長的脖頸，臉上是清淡雅致的舞台妝容，眉目如畫。
    然而，江明華幾乎是同時注意到，負責幫她整理服裝的兩個低年級女生正圍著她肩後位置，顯得有些慌亂和無措。許清瑤微蹙著眉，手臂不自然地試圖向後攏著，臉上帶著一絲焦灼卻強製鎮定的神情。其中一個女生帶著哭腔小聲說“清瑤姐，這可怎麽辦？這係帶剛才整理裙擺的時候好像不小心……勾斷了……”
    江明華立刻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舞裙後背連接上裝與下擺的主要承重係帶斷了一根！在這種肩部沒有額外支撐的飄逸長裙上，這個位置的斷裂直接關係到整條裙子的穩定性！若是在舞台上動作稍大或者一個轉身……後果不堪設想！而主持人報幕的聲音已經接近尾聲，許清瑤的節目就在下一個！
    許清瑤緊緊咬了下嘴唇，目光迅速掃過側幕所能觸及的範圍。沒有專業的服裝師，也沒有備用的裙子。此刻後台人影匆忙穿梭，各自準備著自己的表演，沒人特別注意到這邊角落裏的突發危機。就在她打算硬著頭皮用手一直按住斷裂處上台時，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傳來
    “別慌。韻華，給我找幾個強力別針！越快越好！” 江明華一步上前，語氣果斷。他的出現讓兩個不知所措的女生和許清瑤都愣了一下。
    江韻華剛才還在舞台另一側幫忙遞道具，聽到江明華的聲音也立刻跑了過來，看清狀況後臉色也變了。“哥，後台隻有這種普通的小號別針！”他焦急地翻出一個針線盒，裏麵隻有幾枚小型別針。
    “不行，這種承不住力！受力點太大就會崩開！”江明華皺著眉，眼神銳利地掃過四周後台混亂的雜物。忽然，他目光定在堆放在角落的舞台布景備用件上，那裏有幾根用來固定大型泡沫板的無痕強力黑色捆紮帶。這種捆紮帶韌性極強，而且自帶扣齒，可以承受很大的拉力。他腦中飛快運轉。時間緊迫！燈光音樂馬上就要切換！
    “韻華！剪兩根紮帶！許同學你過來背對這邊！” 江明華當機立斷。江韻華反應極快，立刻衝過去抓起一旁的剪刀，麻利地剪了兩段約五六厘米長的捆紮帶。許清瑤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將後背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江明華麵前。那個本該係著緞帶的部位，此刻斷線處清晰地顯露出來，細嫩的肩胛骨線條優美卻又透出幾分脆弱。
    江明華迅速上前。沒有時間做更多了！他看準兩個原有的、靠近斷裂處兩側的牢固裙身連接點，手法極其穩定地將兩根黑色捆紮帶穿過布料，精準地扣死勒緊！他拉緊扣齒時，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十幾秒，冷靜、果斷、利落！做完這一切，他迅速退開，低聲而沉穩地對許清瑤道“好了！小心別劇烈扯動肩部，支撐力夠了！去！”
    許清瑤甚至來不及說一聲謝謝。下一個節目的前奏音樂已經響起！江明華和江韻華同時迅速將她輕輕推向前台入口。她深呼一口氣，在最後登台的光束亮起的刹那，回眸看了一眼身後的江明華和江韻華兄弟倆。那一眼，混合著瞬間的緊張、釋然，以及對危難時刻伸出援手最深切的感激，眸光似水，動人心魄。然後，她挺直纖細優美的脊背，臉上瞬間綻放出極具感染力的自信笑容，如同被露水洗滌後傲然綻放的青蓮，姿態輕盈地踏入了那片流光溢彩的舞台中央。
    追光燈溫柔地將她籠罩。隨著空靈悠遠的古琴旋律緩緩流淌而出，許清瑤開始起舞。她的舞姿糅合了古典的含蓄與芭蕾的延伸感，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韻律的美。裙擺飛揚間，天青色的薄紗如煙似霧，銀色的仙鶴翎羽在燈光下幻化出奇異的流光。她時而如風中弱柳，時而又似月下孤鴻，長長的水袖隨著她肢體的動作流暢地舒卷開合，像一對真正在煙雨朦朧中舒展的羽翼。她旋轉，跳躍，每一個定格都宛若仕女圖中走出的仙子。那兩根臨時替換上去的、與她華美舞裙格格不入的黑色捆紮帶，被巧妙地隱藏在背部層層疊疊的輕薄紗料之下，在聚光燈和流暢的動作中，竟完美地完成了使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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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她以一個極其舒展的姿態收束舞蹈時，裙裾如水紋般蕩漾開，定格成一道驚豔的弧線。禮堂內寂靜了數秒，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許清瑤在追光燈下優雅謝幕，臉上是混合著激動、喜悅和完美謝幕後的滿足光輝。
    側幕條後，林雪萍也悄然鬆了口氣，唇角揚起欣慰的微笑。她剛才在許清瑤登場前就察覺到了後台那一角的小小騷動，心一直懸著。是江明華的沉穩介入解決了危機。她目光越過退場通道，看到退回來的許清瑤直接撲向了站在台側的江韻華。少女的眼眶分明還帶著剛剛激動情緒的濕潤，但臉上卻洋溢著無比燦爛的笑容，緊緊抓著江韻華的手臂用力搖晃，壓低的聲音充滿興奮“韻華！我做到了！剛才太險了！多虧你哥！……”
    江韻華也笑得十分開懷，剛才的緊張完全被此刻的驕傲和喜悅取代，任由她抓著自己，眼神亮亮地看著她，不住地點頭。這種經曆過驚險後的慶賀和少年間無遮無掩的親近，在後台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無比耀眼。
    林雪萍的目光越過他們，與剛剛從另一側通道繞回後場的江明華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他站在不遠處，額發似乎因為剛才的匆忙奔跑有些亂了，西裝外套的袖口也蹭到了一點灰塵。他看著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隻是朝她輕輕頷首，眼神在昏暗中如同磐石般沉穩可靠，傳遞著一種“事情解決了”的默契與安心。林雪萍的心頭再次被一股溫熱的暖流衝擊。每一次看似細小的危難時刻，他總像一座沉靜的山丘，在她身前亦或是她所關心的人需要時，穩穩地著庇護。
    晚會在熱烈的氣氛中落下帷幕。散場的人潮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湧出燈火輝煌的禮堂大門。外麵的世界已是銀裝素裹。不知何時，那零星的小雪終於積蓄成了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純淨的白色覆蓋了樹冠、屋頂和道路。寒風依舊凜冽，卻吹不散年輕人們意猶未盡的歡笑聲和熱情，雪地裏留下一串串淩亂而鮮活的足跡。
    林雪萍在喧鬧的人群中找到了挺拔的江明華。他正替她裹緊厚實的圍巾，並試圖將一頂柔軟的毛線帽戴在她頭上。“雪大了，風也大，別凍著頭。”
    “我哪有那麽嬌氣。”林雪萍嘴上說著，卻順從地讓他替自己戴好帽子，耳朵瞬間被溫暖的絨毛包裹。
    “在許清瑤和韻華那兒嬌不嬌氣不知道，在我這兒不行。”江明華語氣沒什麽波瀾，像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目光掃過正和一群夥伴興奮地說著話、似乎還要轉戰學校門口奶茶店的弟弟江韻華和許清瑤。
    “明華哥！林老師！”許清瑤眼尖地看到他們，立刻開心地拉著江韻華跑過來。風雪中，少女白皙的臉頰被凍得通紅，眼睛卻像星星一樣亮晶晶的，洋溢著表演成功後的光彩和屬於青春的無限活力。“謝謝明華哥！剛才真的太險了，您簡直就是我們的救星！”她看著江明華，毫不掩飾地表達著感激，還用力推了旁邊的江韻華一把。
    江韻華在自家哥哥麵前還是略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哥，謝了。”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麽，補充道“哦對了，清瑤說……呃……過幾天科技比賽結果公布了，不管怎樣，一定請你和林老師吃飯！”
    “請我們吃飯？”林雪萍笑著看了看許清瑤，又看了看江韻華，“我看主要是謝你哥這個救場恩人吧？”
    “當然都要謝！林老師您也是我的幸運評委！”許清瑤立刻接話，笑容明豔張揚，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和狡黠，“您不知道，剛才評委提問的時候，看到您站在後麵，我都沒那麽緊張了。”
    風雪打著旋兒落在他們肩頭。林雪萍和江明華看著眼前這對被成就感和喜悅填滿的年輕戀人（或者即將成為戀人），也被他們的情緒感染，臉上都掛著溫暖的笑意。冬夜的寒意仿佛被青春的熱情和初雪帶來的純淨感消融了大半。
    “那等你們的好消息。”江明華點點頭，“路上小心，回家發個消息。”
    “知道啦！哥，林老師再見！”江韻華揮手。
    “再見明華哥！再見林老師！”許清瑤也清脆地道別，隨即被一群等著她的女生嘻嘻哈哈地拉走了。江韻華自然跟在了後麵。年輕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和漫天飛雪中，留下歡聲笑語在冷風中漸漸遠去。
    雪花如同紛飛的柳絮，在路燈橘黃色的光暈裏飛舞盤旋，構成一幅靜謐而夢幻的畫麵。腳下厚厚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柔軟聲響。天地間一片純白，世界仿佛被重置，安靜得隻剩下雪落下的簌簌聲和他們兩人踏雪而行的腳步聲。
    林雪萍將手插在口袋裏，冰涼的手指很快被口袋裏早已預熱的暖手寶包裹住。她側頭看了一眼走在身側的江明華。風衣下擺被風掀起，雪花落在他挺括的肩頭和微濕的發梢上，在燈光下閃著微光。他的側臉在紛飛雪幕中顯得輪廓深刻而沉靜。他剛剛才用智慧和臨場的鎮定，護住了一個女孩最重要的舞台夢想，就像穩穩護住此刻和他並肩行走在風雪之中的她一樣，總是無言卻可靠。
    “在想什麽？”感受到她的目光，江明華低沉的嗓音混在風聲裏傳來。
    林雪萍搖搖頭，腳步卻無聲地向他更靠近了一點，肩膀幾乎要碰到他的手臂“沒想什麽。”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笑意，“就是覺得，雪下得真好看。”也……覺得，有你，真好。後麵這句她沒有說出口，但在兩人悄然縮近距離的那一刻，默契已無需言傳。
    他仿佛也讀懂了那無聲的心緒。嘴角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他沒有低頭看她，隻是也將自己的腳步稍稍放緩，配合著她的節奏，更穩地走在雪地上。原本撐開的傘稍稍向她傾斜了一分，擋住更多可能落到她肩頭的雪粒。
    在這茫茫的雪夜裏，身後是熱鬧散去的燈火與青春歡笑，前方是鋪滿了雪的歸家之路。他們沒有再說話，隻任由無聲的陪伴和溫暖在這簌簌而落的潔白世界中靜靜流淌。那些工作上的辛勞、學生問題的瑣碎、生活中所有的忙碌與不易，似乎都被這漫天的純潔之雪悄然覆蓋、暫時掩藏。而唯一清晰浮現的，是身邊人堅定而恒常存在的溫度，是不論晴空萬裏還是風雪漫天，始終緊握著她的手向前走的力量。如同此刻車燈前那片被光照亮的、不斷向前延伸的雪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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