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雲也沒有閑著，他拿著林楚生繪製的簡陋地圖，結合實地地形，反複推敲著防禦部署的細節。
    哪裏需要加強警戒，哪裏可以設置陷阱，哪裏是火力死角，他都一一標注出來，然後找到林楚生，兩人湊在一起低聲商討。
    林楚生雖然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和眼光，但在具體的工事構築和防禦細節上，張浩雲這個科班出身的軍官，還是能提供不少有價值的建議。
    兩人一個提供大方向和戰略思路，一個負責完善細節和戰術布置，配合得倒也默契。
    山穀裏，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偶爾夾雜著的粗獷笑罵聲，匯成了一曲充滿活力的勞動交響樂。
    雖然剛剛經曆了黑虎寨的驚魂一刻，但此刻，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希望和幹勁。有了自己的隊伍，有了自己的地盤，未來似乎不再是那麽灰暗和迷茫。
    傍晚時分，簡易的防禦工事初具雛形。穀口用砍伐下來的樹木和石頭壘起了幾道半人高的胸牆，兩側山坡上的隱蔽射擊點也挖掘完畢，隻等明天再進行加固和偽裝。
    溶洞裏也收拾得像模像樣，雖然簡陋，但至少能遮風擋雨，提供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
    夜色如墨，將整個山穀溫柔地包裹起來。白日裏的喧囂和忙碌漸漸沉澱，隻剩下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以及遠處林間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大部分士兵已經抵不住疲憊，裹著單薄的毯子，在幹燥的溶洞裏或者靠近火堆的地方沉沉睡去，鼾聲此起彼伏，帶著一種戰火間隙特有的安寧。
    山穀口的警戒哨已經換過了一班，王老根正帶著幾個弟兄，縮在臨時搭建的掩體後麵，警惕地注視著穀外的黑暗。而篝火旁，隻剩下林楚生和張浩雲兩個人。
    火光跳躍，映照著兩人年輕卻各懷心事的臉龐。白天剛剛確立的“黑虎縱隊”名號和新的職務劃分，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雖然暫時平息，卻在每個人心中都蕩起了層層漣漪，尤其是張浩雲。
    他看著身邊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十歲的“縱隊長”，心中感慨萬千。
    從最初的懷疑、試探，到後來的震驚、佩服，再到此刻，他覺得自己仿佛挖掘到了一個巨大的寶藏。林楚生身上那種超越年齡的沉穩、精準的戰場判斷力、以及那番“耕者有其田”、“工業強國”的藍圖，都讓他看到了革命成功的巨大希望。
    特別是林楚生毫不猶豫地拋棄國府少尉身份，同意“自立門戶”，更是讓他堅定了要將林楚生引向組織的決心。
    第一步已經成功邁出，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了。如何潛移默化地向他灌輸組織的思想？如何讓他真正理解並接受共運的偉大理想？張浩雲在心裏默默盤算著，目光不自覺地瞟向林楚生。
    林楚生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張浩雲複雜的內心活動，他隻是拿著一根樹枝，在火堆旁的泥地上隨意地劃拉著，像是在思考什麽。山穀裏很靜，隻有火苗舔舐木柴的聲音。
    突然，林楚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張浩雲。那眼神清澈，卻又仿佛能洞穿人心。
    “老張。”林楚生開口，聲音不大，卻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嗯？縱隊長，有事？”張浩雲心裏咯噔一下，有種莫名的預感。他不動聲色地應道，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
    林楚生擺了擺手，身體微微前傾，盯著張浩雲的眼睛，“老張，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跟我交個底，你……是不是共運會的人？”
    轟！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在張浩雲的腦海中炸響！他感覺自己的心髒瞬間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呼吸都停滯了半秒。血液仿佛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湧向大腦，讓他臉頰發燙，耳邊嗡嗡作響。
    他……他怎麽會知道？！
    自己哪裏露出了破綻？是白天提議改番號太急切了？還是之前試探他時，問關於“赤匪”的問題太刻意了？亦或是……他從一開始就看穿了自己？
    無數個念頭在張浩雲腦中閃過，他下意識地就想開口否認。這太危險了！一旦承認，就等於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對方手裏。
    國府對共運的殘酷手段，他再清楚不過。雖然林楚生看起來不像那種頑固的反動派，但誰能保證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萬一他是想套自己的話，然後向上峰邀功呢？
    “縱隊長…您…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我聽不懂。”張浩雲的聲音有些幹澀，眼神躲閃，不敢直視林楚生的目光。他強作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
    林楚生看著他這副樣子，沒有逼迫，也沒有嘲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鼓勵？
    張浩雲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看著林楚生那雙眼睛，那裏麵沒有他預想中的懷疑、試探或者殺意，隻有一片坦誠和了然。
    他忽然想起林楚生白天描繪的那個理想國度，想起他對底層百姓的同情，想起他對“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認同……
    一個大膽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或許……他真的可以信任他？
    風險巨大，但收益同樣巨大！如果林楚生真的願意接受組織，那對於整個東北的革命形勢，都將是一個難以估量的助力！自己這點風險，又算得了什麽？
    拚了！
    張浩雲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抬起頭，迎上林楚生的目光，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他不再掩飾，也不再躲閃，咬了咬牙，沉聲說道：“是。”
    一個字，重若千鈞。
    說出口的瞬間，張浩雲感覺渾身一鬆，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但同時，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林楚生的“審判”。
    然而，預想中的震驚、憤怒或者其他激烈反應都沒有出現。
    林楚生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隻是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容。他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
    “我就知道。”林楚生輕輕說了一句，語氣輕鬆得仿佛隻是確認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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