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庸才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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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山側翼,一處被炮火削平了半邊的山坳裏。
    阿麗亞靠在一棵被攔腰炸斷的枯樹上,她的臉上,濺上了幾點幹涸的泥漿,原本清澈的眼眸裏,此刻布滿了血絲。
    不間斷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三個多小時。戰士們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彈藥,更是捉襟見肘。他們就像一群被狼群圍困的羊,隻能不斷地收縮,用戰友的身體,組成一道道脆弱的防線。
    “司令!”“猴子”李青貓著腰跑了過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嘴唇幹裂得像是要滲出血來,
    “西邊的二營快頂不住了!他們打退了敵人四次衝鋒,現在全營能拿起槍的,
    不到兩百人了!營長問,能不能……能不能再往後撤一撤?”
    阿麗亞擦槍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再撤,後麵就是一馬平川的窪地。一旦被敵人衝下來,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她抬起頭,看著李青那張焦急的臉,又看了看不遠處,那些蜷縮在彈坑裏,渾身泥濘,
    卻依然緊握著武器的年輕戰士。他們中的許多人,臉上還帶著稚氣,眼神裏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倔強和堅定。
    “不能撤。”阿麗亞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告訴二營長,我把警衛連壓上去。讓他無論如何,再給我頂住半個小時。”
    “可是司令,警衛連是您最後的……”
    “執行命令!”阿麗亞的語氣不容置疑。
    李青咬了咬牙,敬了個軍禮,轉身衝了出去。
    阿麗亞將手槍重新組裝好,子彈上膛,別回腰間。
    她知道,這可能是她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警衛連打光了,就由她帶著司令部的參謀們頂上去。
    五縱的兵,沒有孬種。五縱的司令,也絕不後退。
    就在她準備站起身,走向那片最激烈的戰場時,身後,
    一個通訊兵突然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手裏高高舉著一份電報,因為過度興奮,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司令!司令!指揮部急電!”
    阿麗亞的心猛地一緊。她以為,是總攻失利,讓她就地分散突圍的命令。
    她接過電報,展開。
    那熟悉的,周至特有的簡潔字跡,映入眼簾。
    電文很短,隻有一句話。
    “十縱133師,攜重炮,正全速向你部靠攏。周至、陳石。”
    阿麗亞拿著電報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她猛地抬起頭,望向西邊那片被炮火映紅的天空。
    在那片混亂與絕望的遠方,她仿佛已經聽到了卡車發動機的轟鳴,聽到了履帶碾壓過泥土的怒吼。
    援軍,來了。
    她那雙因為疲憊而略顯暗淡的眼睛,在這一刻,重新燃起了火焰,比夜空中任何一顆星辰,都要明亮。
    “傳我命令!”她的聲音,一掃之前的疲憊,重新變得清亮而有力,響徹了整個山坳,
    “命令各部,放棄固守,化整為零!以連排為單位,給我像釘子一樣,
    重新紮進敵人的進攻隊列裏去!告訴所有弟兄,我們的救火隊到了!現在,輪到我們放火了!”
    南濟,綏靖公署。
    死一樣的寂靜。
    一分鍾前,孫亮元還在對著地圖咆哮,痛罵方振國臨陣脫逃,是個無恥的懦夫。
    一分鍾後,當參謀長用一種近乎哭喪的聲調,將三十六軍軍長錢一鈞“放棄靠攏南濟,
    全軍轉向徐州”的電報原文念出來時,整個指揮室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幹了。
    孫亮元的咆哮,戛然而止。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張原本還算威嚴的臉,此刻扭曲得像一張揉皺了的廢紙。
    “他……他,再說一遍?!”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著那個瑟瑟發抖的參謀長,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參謀長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低著頭,又重複了一遍:“錢……錢軍長電文中稱,
    西線匪軍勢大,為保存實力,以待將來,他決定……決定率部向州徐剿總主力靠攏……”
    “砰!”
    孫亮元狠狠一拳砸在堅實的梨木桌上,桌上的景德鎮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錢一鈞!方振國!豎子!國賊!”他終於爆發了,那聲音不再是憤怒的咆哮,
    而是一種夾雜著絕望和恐懼的嘶吼,“一群鼠輩!一群隻知逃命的鼠輩!黨國養你們何用!養你們何用啊!”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在指揮室裏來回踱步,嘴裏不停地咒罵著。
    從方振國罵到錢一鈞,從他們的祖宗十八代罵到他們還沒出世的孫子。
    指揮室裏,所有的將校軍官都低著頭,噤若寒蟬。他們知道,完了。
    方振國的一個軍跑了,隻是西線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雖然致命,
    但憑借城防和手中的預備隊,或許還能勉強支撐。
    可現在,錢一鈞的三十六軍也跑了。
    這不僅僅是少了近五萬的生力軍,這是釜底抽薪!
    這向所有人傳遞了一個明確的信號:南濟守不住了,總司令的命令,已經成了一紙空文!
    軍心,散了。
    孫亮元罵累了,他喘著粗氣,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神渙散,額頭上滿是冷汗。
    他看著牆上那副巨大的地圖,那些代表著自己麾下部隊的藍色箭頭,此刻在他眼裏,都變成了隨時可能調頭逃跑的問號。
    二十萬……不,現在城內城外,算上那些警察保安團,能打仗的部隊,已經不足二十萬了。
    而黃河對岸,一野的兩個主力縱隊,像兩個柄燒紅的烙鐵,正從西、北兩個方向,
    狠狠地燙了過來。東邊,還有一支神出鬼沒的五縱,像條毒蛇一樣,死死地纏著他最後的王牌。
    跑?往哪跑?南邊是一馬平川,一野的追兵跑得比兔子還快。西邊是周至和陳石的主力。
    絕望,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他。
    就在這時,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人的臉。
    一張被他痛罵為“庸才”、“蠢貨”、“通敵叛變”的臉。
    林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