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進攻部隊。
    戰士們士氣大振，追亡逐北，銜尾追殺。戰鬥，變成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追擊戰。
    “別管那些散兵遊勇！所有人，跟我來！目標，‘聯合國軍’司令部！”
    錢大壯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遠處那棟插著星條旗的，整個漢城最高的建築。
    那裏，是這場戰爭的象征。
    拿下它，才算真正的勝利！
    正麵戰場，張大炮的陣地上。
    戰鬥已經接近尾聲，隻有零星的槍聲還在響起。
    張大炮和老排長，正坐在一處被炸塌的牆角，啃著繳獲的牛肉罐頭。
    不遠處，一個被他們剛剛用炮火覆蓋的美軍地堡，還在冒著黑煙。
    幾個衛生員，正從裏麵抬出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張大炮的目光，落在一個年輕的美國士兵身上。
    那士兵看上去年紀比他還小，金色的頭發被鮮血和泥土粘在一起，
    臉上滿是驚恐和不解，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死在這裏。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被炸壞了一半的銀色十字架。
    張大炮拿著罐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但他沒有吐，隻是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老排長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自己的水壺遞了過去。
    “想啥呢？”
    張大炮沉默地喝了一口水，良久，才用一種近乎於夢囈的聲音，
    輕聲說道“排長，俺以前在家的時候，俺娘總跟俺說，做人要心善，
    不能跟人打架，見了人要笑。她說，這世道，好人才能長命。”
    他頓了頓，抬起頭，看著遠處那棟火光衝天的城市，眼神裏帶著一絲茫然和痛苦。
    “可到了這戰場上，俺才明白……她說的，不對。”
    “這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好人壞人，隻有活人死人。”
    “俺剛才開炮的時候，心裏啥也沒想。就想著，把他打死，咱們的人，就能少死幾個。”
    老排長聽著，沒有說話，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將手搭在他那還在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他知道，這個曾經天真爛漫的農村娃，在親手扣動扳機，
    終結了無數個生命之後，也親手殺死了曾經的自己。
    他學會了戰爭的法則，但也永遠地，告別了回不去的故鄉。
    “走吧，”老排長站起身，拉了他一把，“仗，還沒打完呢。
    咱們還得去把咱們的旗，插到那最高的地方去。”
    張大炮點了點頭，默默地背起那門已經冰冷的無後坐力炮，跟上了老排長的腳步。
    他們的身後，是滿目瘡痍的城市，和無數個再也無法醒來的，年輕的靈魂。
    “聯合國軍”總司令部大樓，這座曾經象征著絕對權力和軍事榮耀的建築，此刻已是千瘡百孔。
    最後的守衛者，是一群來自陸戰一師的憲兵，他們依托著大樓堅固的結構，
    在門口用沙袋和辦公桌構築了最後一道防線，負隅頑抗。
    “手榴彈！給老子往裏扔！”
    錢大壯躲在一輛被掀翻的吉普車後麵，聲嘶力竭地吼道。
    十幾顆手榴彈冒著青煙，劃出雜亂的拋物線，被扔進了大樓敞開的正門。
    “轟轟轟——！”
    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從大樓內部傳來，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脆響和淒厲的慘叫。
    “四連的！跟我上！”
    錢大壯一腳踹開已經變形的車門，像一頭出籠的猛獸，第一個衝了上去。
    他身後，四連僅存的三十多個戰士，發出震天的怒吼，
    緊隨其後，如同一股勢不可擋的鋼鐵洪流，湧進了這座曾經遙不可及的大樓。
    大廳裏，硝煙彌漫，血腥味和火藥味嗆得人喘不過氣。
    殘存的幾個美國兵，正試圖組織起最後的抵抗，但麵對如狼似虎的四連戰士，他們的反抗顯得蒼白而無力。
    戰鬥在短兵相接的瞬間，就進入了最慘烈的狀態。
    沒有槍聲，隻有刺刀入肉的悶響，槍托砸在骨頭上的碎裂聲，以及野獸般的嘶吼和垂死的呻吟。
    錢大壯一槍托砸翻一個試圖用手槍反擊的美國軍官，反手拔出腰間的刺刀，
    看也不看，狠狠地捅進了旁邊一個撲上來的美國兵的胸膛。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他沒有絲毫停頓，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朝著樓梯口衝去。
    “上樓！占領樓頂！”
    他的目標，從始至終，隻有一個。
    樓頂的旗杆。
    通往樓頂的樓梯上，鋪滿了屍體，有敵人的，也有自己同誌的。
    每上一層，都像是在攀登一座由血肉築成的山峰。
    當錢大壯一腳踹開通往天台的大門時，刺眼的陽光讓他瞬間眯起了眼睛。
    天台上，空無一人。隻有那根光禿禿的旗杆，在寒風中，發出嗚嗚的聲響。
    那麵巨大的星條旗，早已被撤退的美軍帶走了。
    “連長！”幸存的戰士們，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他們看著空蕩蕩的旗杆，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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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大壯沒有說話。
    他喘著粗氣，走到旗杆下，沒有去尋找什麽星條旗，也沒有去拿代表著勝利的紅旗。
    他隻是在眾人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甚至是虔誠地，從自己那件破爛不堪的棉衣內側口袋裏，掏出了一麵旗幟。
    那是一麵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被硝煙熏得發黑，被鮮血浸染成暗紅色的，破破爛爛的旗幟。
    旗幟的邊角已經磨損，上麵布滿了彈孔和破洞。
    那是他們的前身，那個在阻擊戰中，打到隻剩下他們這最後十個人的英雄連隊。這麵旗，是他們從犧牲的老連長懷裏找到的。
    一路上，每一個犧牲的四連戰士，都會用自己的鮮血，再將這麵旗浸染一遍。
    這麵旗，比任何旗幟都更重。
    它承載的，是幾百個兄弟的生命和榮耀。
    錢大壯看著這麵旗，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想起了小猴子，想起了李二牛，想起了那些在衝鋒路上，笑著對他說“連長，等我”的，一張張年輕的臉。
    他沒有哭，隻是將那麵殘破的旗幟，仔仔細細地綁在旗杆的繩索上。
    然後，他轉過身，對身邊一個同樣滿身是血的戰士說“吹號。”
    “是！”
    那名戰士立正敬禮，從懷裏掏出那把繳獲的，坑坑窪窪的衝鋒號，鼓起腮幫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勝利的號角。
    “嘀嘀噠——嘀嘀噠——！”
    嘹亮、雄壯，帶著無盡悲愴和無上榮光的號聲，在漢城的上空，激蕩回響。
    錢大壯親手拉動繩索，將那麵血染戰旗，一點一點地，升上了這座城市的最高點。
    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無數犧牲的英魂，在發出最後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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