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撕裂了。
    孟老虎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從背後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將他和方誌誠幾個人一起推進了坑道深處。
    緊接著，是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轟！轟！轟！轟！轟——”
    成百上千發重磅炮彈，如同狂風暴雨，傾瀉在了573.7高地的主峰上。
    大地在劇烈地顫抖、呻吟、哀嚎。
    坑道裏，碎石和泥土像瀑布一樣落下，嗆人的硝煙和塵土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讓人無法呼吸。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已經不是爆炸聲，而是一種持續的、能將人的骨頭都震散的、可怕的碾磨聲。
    整個山頭，仿佛被一隻無形的神魔之手按在石磨上，反複碾壓。
    坑道裏的戰士們，一個個被震得東倒西歪，七竅流血。
    他們死死地趴在地上，抱著頭，感受著來自地獄般的震蕩。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一個世紀，那毀天滅地的轟鳴聲，終於漸漸平息了。
    孟老虎第一個從地上爬起來，他晃了晃被震得嗡嗡作響的腦袋，吐出一口滿是泥沙的血沫。他回過頭，看向坑道口。
    原本的坑道口，已經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炸塌的、厚達數米的岩石和焦土。
    一縷微弱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月光，從岩石的縫隙中艱難地透了進來。
    “媽的……”孟老虎看著這景象，心有餘悸地罵了一句，“再慢上十秒鍾，咱們就全被活埋在裏麵了。”
    他轉過身，開始清點人數。
    “一、二、三……四十三……”
    一百多號人衝出去，回來的，隻剩下四十三人。而且個個帶傷。
    坑道裏一片死寂，隻有傷員壓抑不住的呻吟聲。勝利的喜悅，被這殘酷的現實衝刷得一幹二淨。
    方誌誠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遞給他半根被壓扁的香煙。
    孟老虎接過來，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煙霧嗆得他一陣猛咳，眼淚都流了出來。他不知道，這眼淚，是因為煙，還是因為別的。
    就在這時，坑道深處的步話機，發出了刺耳的“滋滋”聲，緊接著，傳來了軍長秦峰那略帶沙啞，卻異常沉穩的聲音。
    “孟老虎，你聽得到嗎？孟老虎？”
    孟老虎一把搶過話筒，對著話筒吼道：“軍長！我是孟老虎！
    五十一團報告！573.7高地，已於五分鍾前，被我部成功奪回！陣地，還在我們手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
    隨即，傳來了秦峰的一聲長長的歎息，那歎息裏，有欣慰，
    有後怕，也有著一絲不易察脫的疲憊。
    “好……好……好……”秦峰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孟老虎，你這個混蛋，打得不錯。我給你記功！但是，戰鬥還沒結束。
    守住陣地，等待命令。範佛裏特那頭瘋牛，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
    “是！保證完成任務！”孟老虎挺直了胸膛，大聲應道。
    掛斷電話，他看著身邊這些雖然滿身傷痕，卻眼神堅毅的戰士，胸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把煙頭摁滅在地上，咧嘴一笑：“都聽到了？軍長給咱們記功了！
    怕死的，現在可以出去。不怕死的，就跟老子一起，在這兒，再跟美國佬好好幹一場！”
    沒有人動。
    黑暗的坑道裏，四十三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星星。
    十七軍的指揮坑道裏，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秦峰和趙鐵軍一夜未眠，兩個人眼眶深陷，麵前的沙盤上，
    代表著579.7和573.7兩個高地的旗幟，雖然依舊是紅色，
    但旗幟周圍，已經堆滿了象征著傷亡的藍色小箭頭，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五十團和五十一團，已經打殘了。”
    趙鐵軍的聲音沙啞，他指著沙盤，“丁偉的五十團，建製還在，但一線的戰鬥連隊，兵員損失超過七成。
    孟老虎那邊更慘，他帶著警衛連和炊事班反衝鋒，雖然把高地奪了回來，
    可整個五十一團現在能拿起槍的，湊不齊一個營。這仗，不能再讓他們這麽打下去了。”
    秦峰沒有說話，隻是用粗糙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沙盤的邊緣。
    他知道趙鐵軍說的是實話。部隊不是鋼鐵，是人。
    人的精神和肉體，都是有極限的。
    尖刀七連打光了，三營也快拚光了，孟老虎更是差點把自己的團部都填進去。
    範佛裏特的“攤牌行動”，就像一台巨大的絞肉機，用數倍於己的鋼鐵和炮彈，瘋狂地消耗著十七軍的血肉。
    “給林副司令發報了沒有？”秦峰忽然問。
    “發了。”趙鐵軍點點頭，“林副司令回電了，隻有四個字：‘頂住，增援。’”
    秦峰的嘴角扯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
    “頂住，增援……說得輕巧。咱們十七軍就是頂門的門栓，頂不住，後麵就全完了。”
    他站起身，在坑道裏來回踱步，腳下的地麵，因為連日的炮擊，踩上去都還是鬆的。
    “命令，”秦峰猛地停下腳步，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命令預備隊，五十二團和五十三團，準備接替五十團和五十一團的防務。天黑以後，立刻換防。”
    “現在就換？”趙鐵軍有些驚訝，“是不是太倉促了？兩個團的陣地交接，很容易出亂子。”
    “不換不行了。”秦峰搖了搖頭，“老丁和孟老虎手裏的兵，已經到了極限。
    再撐下去，不是垮，就是死。我不能拿整個防線的安危去賭一口氣。
    讓五十二團去579.7，他們團長高建成，是個穩重的人，能接好丁偉的班。
    讓五十三團去573.7，他們團長羅勝，是員猛將，讓他去接孟老虎的爛攤子，對脾氣。”
    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他們，換防的時候，動靜要小，每個連隊，分批次進，分批次出。
    把傷員先送下來。美國佬的炮彈不長眼，別在路上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