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地脈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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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廢墟中空洞地回響,每一次落下都激起細小的灰燼塵埃,如同垂死的歎息。林衍背著夏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斷裂的肋骨摩擦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銳痛,刺得他眼前陣陣發黑。視線裏隻有一片混沌的灰白,視界崩塌後的虛無和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殘存的清明。方向感早已迷失,他隻能憑借著身體對那點微光的模糊記憶,以及懷中那顆沉寂心髒偶爾傳來的、極其微弱卻真實的悸動,在無邊無際的死亡灰白中,朝著深坑邊緣的方向,艱難地跋涉。
周銳抱著依舊昏迷的小傑,拖著那條劇痛的斷腿,一步一瘸地跟在後麵。每一次挪動,斷骨處都傳來鑽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痛哼。灰泥和汗水混合著淚水,在他臉上糊成一片肮髒的泥濘。他望著林衍那染血的、在灰燼中蹣跚前行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恐懼和茫然。離開那片相對“安全”的混凝土板遮蔽,重新暴露在空曠死寂的廢墟裏,未知的危險如同無形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每一次風吹過廢墟縫隙發出的嗚咽,都讓他驚得渾身一抖,懷疑是怪物靠近的聲音。他無數次想停下,想找個角落蜷縮起來,但懷中孩子微弱的呼吸和林衍那決絕得沒有絲毫回旋餘地的背影,像兩道冰冷的繩索,捆著他不得不繼續前行。
“林…林哥…”周銳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恐懼,“咱…咱們到底要去哪兒啊?這…這地方太邪門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我怕…”他的目光驚恐地掃過四周起伏的、望不到盡頭的灰燼之海,那些如同巨獸殘骸般刺破灰燼的扭曲鋼筋,在鉛灰色破碎天幕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
林衍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回頭。劇烈的喘息牽扯著胸口的傷痛,讓他無法分神。他全部的意誌都集中在對抗身體的劇痛、視界的混沌以及背上那份沉甸甸的生命重量上。夏梔破碎的呼吸微弱地拂過他頸側的皮膚,冰冷得讓他心頭發顫。他隻能強迫自己向前,朝著記憶中那片斜坡的方向,哪怕那裏早已被衝擊波徹底改變。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在無邊的死寂和沉重的腳步聲中失去了意義。就在周銳的恐懼幾乎要壓垮他,斷腿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乎要癱倒時——
林衍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是…是這裏?”周銳喘著粗氣,順著林衍的目光望去。眼前的地形已經麵目全非。巨大的衝擊波將原本的斜坡徹底摧毀,隻留下一片更加陡峭、如同被巨斧劈開般的混凝土斷崖。斷崖底部,堆積著厚厚的、如同新墳般的灰燼,覆蓋了一切。
那點微光呢?被徹底掩埋了?還是…已經熄滅了?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瞬間攫住了周銳。完了…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他抱著小傑的手下意識地收緊,身體因恐懼和劇痛而微微發抖。
林衍卻隻是沉默地盯著那片灰燼覆蓋的斷崖底部。視界的混沌讓他無法清晰感知,但一種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牽引感,如同風中蛛絲,若有若無地指向那個方向。不是視覺,更像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共鳴,微弱卻執著。
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挪動著,將背上的夏梔放下,讓她倚靠在一塊相對穩固的混凝土殘骸旁。然後,他拖著沉重的身體,踉蹌地走到斷崖底部那片厚厚的灰燼前。
沒有工具,隻有一雙早已血肉模糊、指甲翻裂的手。
他跪了下來,無視掌心傳來的尖銳刺痛,開始用手,如同最原始的生物,瘋狂地挖掘!
灰燼冰冷而沉重,混雜著尖銳的碎石和玻璃渣。每一次挖掘,都像是在用血肉摩擦砂紙。鮮血很快染紅了灰白的塵埃,但他感覺不到,或者說,身體的疼痛早已被視界的崩裂和內心的冰冷麻木所覆蓋。他隻有一個念頭:挖下去!
“林…林哥?”周銳看著林衍近乎自殘般的挖掘動作,呆住了。他想上去幫忙,但看著自己同樣傷痕累累的手和劇痛的斷腿,又猶豫了,隻能抱著孩子,驚恐地看著。
灰燼被一層層扒開。時間在無聲的挖掘中流淌,隻有林衍粗重的喘息和指甲刮擦碎石的刺耳聲響。
突然!
林衍的手指猛地觸碰到一片冰冷堅硬、布滿苔蘚狀凸起和鏽蝕痕跡的表麵!不是岩石!
他精神一振,動作更加急促,不顧一切地擴大挖掘範圍!
更多的灰燼被拂開。
一片巨大、厚重、布滿暗紅色鐵鏽和深綠色苔蘚的金屬蓋板,在灰燼下顯露出來!蓋板邊緣已經嚴重變形,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如同被巨獸利爪撕裂般的破口!破口邊緣的金屬扭曲翻卷,露出下麵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股帶著濃重濕冷黴味和淡淡鐵鏽氣息的氣流,正從那個破口處幽幽地湧出,吹拂在臉上,冰冷刺骨。
而就在那破口邊緣,幾片蜷縮著、邊緣帶著明顯焦枯傷痕的紫金色苔蘚,正頑強地依附在冰冷的金屬邊緣!其中一片受損較輕的葉片尖端,那點純淨的紫金光芒,如同黑暗中的螢火,正微弱卻無比執著地閃爍著!光芒雖然黯淡,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靠近那湧出冰冷氣流的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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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沒有熄滅!它在指引方向!
林衍布滿血汙和灰泥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混沌的眼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過。他伸出手指,再次極其輕柔地觸碰了一下那點紫金光芒。
嗡……
熟悉的、極其微弱的溫暖悸動,再次從指尖傳來,流經冰冷麻木的手臂,匯入胸膛深處。
咚!
緊貼著他胸口的那顆心髒,蘇晚晴的心髒,極其清晰地、有力地回應了一次搏動!這一次,搏動中似乎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求?仿佛在呼應著下方湧上來的某種氣息。
“這…這是什麽地方?下…下水道?”周銳拖著斷腿湊近了些,看著那個黑黢黢的破口,聞著那股刺鼻的黴味,臉上充滿了驚疑和恐懼。深不見底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喉嚨,散發著不祥的氣息。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抱著小傑的手更緊了。
“避難所。”林衍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身,目光掃過破口邊緣那點紫金微光和下方深沉的黑暗。冰冷的氣流吹拂著他染血的額發。
他走回夏梔身邊。昏迷中的夏梔似乎感受到了環境的改變,眉頭蹙得更緊,呼吸也急促了幾分,那隻緊握骨片的手無意識地痙攣了一下。
林衍彎下腰,再次將她背起。這一次,動作牽扯的劇痛讓他悶哼出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但他隻是咬緊牙關,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轉向那個金屬蓋板的破口。
“你…你要下去?!”周銳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這下麵黑咕隆咚的!誰知道有什麽鬼東西!萬一下麵全是水…或者塌了…或者…”他不敢想下去,光是看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就讓他頭皮發麻,斷腿的劇痛似乎都加劇了。
林衍沒有看他,隻是將目光投向那點紫金微光和下方黑暗的交界處,聲音冷硬如鐵:“留在上麵,等死?”
冰冷的反問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周銳所有的僥幸。他環顧四周,無邊無際的死寂灰白,看不到任何生機,隻有冰冷的絕望。再看看懷中依舊昏迷、呼吸微弱的孩子,以及自己那條劇痛的斷腿…留在上麵,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恐懼和不情願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但求生的本能和對孩子的責任,最終壓倒了退縮的念頭。他臉上肌肉抽搐著,眼神在恐懼和掙紮中反複變幻,最終化為一抹豁出去的狠厲和認命。
“媽的…死就死吧!”周銳低吼一聲,像是給自己壯膽。他抱著小傑,拖著斷腿,一瘸一拐地挪到破口邊緣。看著那陡峭的角度和下方深沉的黑暗,他又猶豫了,“可…可這怎麽下去?我腿斷了,還抱著孩子…”
林衍已經將夏梔背到破口邊緣。他側過身,用肩膀頂住一塊相對穩固的、從破口邊緣伸出的扭曲鋼筋,然後極其緩慢地、試探著,先將自己的腳探入黑暗,踩在破口邊緣一處相對平緩的金屬凸起上。腳下的觸感冰冷濕滑,帶著厚厚的苔蘚。他穩住身體,然後極其小心地,一點點地將自己和背上的夏梔,挪進破口。
“踩著…凸起…慢慢下…”他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在破口處帶起微弱的回音。他騰出一隻相對完好的手,摸索著旁邊冰冷濕滑、長滿苔蘚的管壁,尋找著下一個落腳點。
周銳看著林衍消失在破口邊緣的身影,聽著下方傳來細微的、金屬摩擦和腳步挪動的聲響,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氣,那濃重的黴味嗆得他直咳嗽。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傑,孩子眉頭緊鎖,似乎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不安。
“小傑,抱緊舅舅…”周銳低聲說著,用牙齒撕下自己破爛衣襟的一角,忍著劇痛,笨拙地將孩子緊緊綁在自己胸前。然後,他學著林衍的樣子,側過身,用還能用力的那條腿和一隻手,死死扒住破口邊緣冰冷的金屬,將身體一點點挪進黑暗,用那條劇痛的斷腿極其小心地去試探下方的落腳點。
冰涼的、帶著滑膩苔蘚觸感的金屬凸起傳來。斷腿落下的瞬間,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周銳眼前一黑,差點鬆手墜落!他死死咬住嘴唇,嚐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才勉強穩住。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服。
“小心…苔蘚…滑…”下方傳來林衍沙啞的提醒。
周銳不敢回答,隻能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地向下挪動。每一次移動斷腿,都像是在承受酷刑。黑暗中,隻有他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管道內並非絕對的黑暗。
當林衍和周銳先後艱難地落到管道底部相對平緩的金屬地麵上時,他們發現,這裏並非想象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微弱的光芒,來自管壁。
在巨大的、布滿鏽跡和凝結水珠的弧形金屬管壁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絨毯般的深綠色苔蘚。而就在這些深綠色的苔蘚叢中,零星地點綴著一些極其微弱的、散發著淡綠色幽光的光點!如同夏夜草叢中稀疏的螢火蟲。這些光點非常暗淡,隻能勉強勾勒出巨大管道的模糊輪廓,讓人勉強不至於完全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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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冰冷而潮濕,帶著濃重的鐵鏽味、陳年的淤泥腐殖質氣息和苔蘚特有的清冷味道。腳下是滑膩的、覆蓋著一層粘稠不明沉積物的金屬地麵,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巨大的管道向著黑暗深處延伸,前後都望不到盡頭,隻有無盡的、潮濕的黑暗和那些稀疏的淡綠幽光。死寂,比地麵廢墟更加深沉、更加壓抑的死寂,如同濃稠的墨汁,包裹著他們。隻有水滴從高處管壁縫隙滴落的聲音,在空曠的管道裏發出單調而空洞的回響,如同某種計時器在計算著被困者的生命。
“這…這鬼地方…”周銳一落地,斷腿的劇痛和極度的緊張讓他幾乎虛脫,抱著孩子一屁股癱坐在冰冷濕滑的地麵上,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顫。那稀疏的淡綠幽光非但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更添詭異。他驚恐地環顧四周,生怕黑暗中突然撲出什麽怪物。“林…林哥…咱們現在怎麽辦?往…往哪邊走?”
林衍沒有立刻回答。他將背上的夏梔極其小心地放下來,讓她靠在一處相對幹燥、管壁苔蘚較少的金屬凹陷處。夏梔依舊昏迷,臉色在淡綠幽光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慘白,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他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視界的混沌讓他無法進行精細的觀察和邏輯推演,隻能依靠最基礎的視覺和觸覺。管壁上的深綠苔蘚很厚,那些淡綠光點似乎是苔蘚本身發出的生物光。空氣雖然冰冷潮濕,但並不汙濁,反而帶著一種…地下深處特有的、被層層過濾後的清冽感。更重要的是,懷中那顆心髒,在進入管道後,搏動似乎…平穩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但那種瀕死般的沉寂感似乎減輕了。
他走到剛才下來的破口正下方。這裏,管壁上的苔蘚似乎更加茂密一些。他伸出手,輕輕拂開覆蓋在金屬表麵的厚厚苔蘚層。
在苔蘚覆蓋之下,靠近地麵處,赫然鑲嵌著一塊早已鏽蝕斑駁、幾乎與管壁融為一體的金屬銘牌!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但林衍還是艱難地辨認出幾個殘缺的字母和數字:“c7… s…ctor… eerg…y s…r”c7…區…緊急…避難所)。
果然是舊時代的避難所!
他抬起頭,目光順著巨大管道延伸的方向望去。在稀疏的淡綠幽光勾勒出的模糊視野裏,他注意到,在管道的一個方向姑且認為是前方),管壁上的淡綠光點似乎…隱約比另一個方向稍微密集一點點?雖然差別極其細微,但在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這一點點差異,就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燭火。
是巧合?還是某種指引?
冰冷的理性在混沌中艱難地凝聚:留在這裏是等死。未知的方向總比已知的絕望多一絲變數。那點紫金苔蘚指引他們下來,或許並非偶然。
“這邊。”林衍指著淡綠光點稍顯密集的方向,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走回夏梔身邊,再次彎下腰,準備將她背起。
“林…林哥!”周銳看著林衍的動作,又看看自己劇痛的斷腿和懷裏昏迷的孩子,臉上露出絕望的哀求,“我…我真的走不動了…腿…腿要斷了…”他嚐試著想要站起來,斷腿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瞬間臉色慘白,跌坐回去,疼得直抽冷氣。
林衍的動作頓住了。他沉默地看著癱坐在地、滿臉痛苦和恐懼的周銳,又看了看昏迷的夏梔和自己同樣重傷的身體。帶著兩個無法行動的重傷員和一個孩子,在這黑暗濕滑、危機四伏的地下管道裏長途跋涉,幾乎是自殺行為。
冰冷的權衡在混沌的思維中碰撞。拋棄?還是停留?
就在這冰冷的念頭剛剛浮現的刹那,他懷中那顆沉寂的心髒,再次傳來一下清晰有力的搏動!咚!仿佛在無聲地抗議著什麽。
林衍的目光落在周銳懷裏昏迷的小傑臉上。孩子眉頭緊鎖,即使在昏迷中也透著無助。他又看向夏梔蒼白的麵容。
放棄?
終點?
不。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鐵鏽味湧入肺腑,壓下了翻湧的疲憊和冰冷。他放下夏梔,走到周銳身邊。
“孩子。”他伸出手,聲音冷硬。
周銳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林衍的意思。他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感激,手忙腳亂地將綁在胸前的小傑解開,小心翼翼地遞到林衍手中,仿佛遞出的是自己全部的希望。“謝…謝謝林哥!謝謝!”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林衍用相對完好的右臂,將昏迷的孩子穩穩抱在臂彎。孩子的身體很輕,很冰冷。這份重量,比背起夏梔更加沉重。
“你,扶她。”林衍用下巴點了點夏梔的方向,對周銳命令道。
周銳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夏梔,再看看自己的斷腿,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但看到林衍抱著孩子那不容置疑的姿態,他咬咬牙,掙紮著用那條好腿和雙手支撐著身體,忍著劇痛,一點點挪到夏梔身邊。他嚐試著去攙扶夏梔的胳膊,想把她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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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夏梔的身體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軟綿綿的。周銳本身也重心不穩,斷腿劇痛,剛一用力,兩人就差點一起摔倒!
“小心!”林衍低喝一聲,迅速上前一步,用身體抵住了夏梔下滑的身體。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穩住夏梔,動作極其艱難。
“對…對不起林哥!我…我…”周銳又急又愧,臉漲得通紅。
“背著。”林衍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煩躁,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決斷。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小傑換到胸前單手摟住,騰出另一隻手,協助周銳,極其費力地將夏梔的身體翻轉過來,讓她伏在周銳的背上。
夏梔的重量壓下來,周銳斷腿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他悶哼一聲,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但他死死咬住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站穩,雙手反到背後,緊緊托住夏梔的腿彎。這個姿勢讓他那條斷腿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每一步移動都將是酷刑般的折磨。
“走。”林衍抱著小傑,再次發出命令。他率先朝著淡綠光點稍顯密集的方向邁步。腳下的金屬地麵濕滑粘膩,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周銳背著夏梔,斷腿的劇痛讓他每一步都走得齜牙咧嘴,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一側傾斜,全靠意誌力強撐著才沒有摔倒。他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臉上的灰泥不斷滾落,在淡綠幽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狼狽和痛苦。
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聲,在空曠死寂的巨大管道裏回蕩,被放大了無數倍。水滴單調地落下,如同在為這支在黑暗中蹣跚前行的傷殘隊伍敲響喪鍾。
管道似乎無窮無盡。淡綠的光點稀疏而恒定,無法提供任何距離感。時間在單調的痛苦跋涉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林衍抱著小傑的手臂開始麻木酸痛,視界的混沌嗡鳴和身體的劇痛如同潮水般反複衝擊著他的意誌。周銳更是如同在煉獄中行走,每一次挪動斷腿,都伴隨著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和劇烈的顫抖,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臉色慘白如紙,全靠一股不願倒下的狠勁在強撐。
絕望和疲憊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這黑暗的管道,是否真的通向生路?還是另一個更深的墳墓?
就在周銳的意識因劇痛和疲憊開始模糊,幾乎要支撐不住跪倒時——
“等等!”走在前麵的林衍突然停下了腳步,聲音帶著一絲異樣。
周銳猛地一個激靈,差點摔倒,他驚恐地抬起頭:“怎…怎麽了林哥?有…有東西?”
林衍沒有回答。他抱著小傑,微微側身,似乎在努力地感知著什麽。他那雙混沌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
周銳也屏住呼吸,豎起耳朵。除了水滴聲、他們粗重的喘息和自己的心跳,什麽也沒有。
“聽…”林衍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確定。
周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跳出胸腔。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去分辨。死寂…還是死寂…不!等等!
在單調的水滴聲間隙,在管道深處那無邊的黑暗裏,似乎…似乎隱隱傳來了一種極其微弱、極其遙遠的聲音!
那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幾乎被心跳聲掩蓋。但仔細分辨,那似乎是…水流聲?不是水滴,而是更連續的、如同溪流般潺潺流淌的聲音!
“水…是水聲!”周銳的聲音因激動而尖銳變調,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在這絕望的黑暗裏,聽到水流聲,幾乎等同於聽到了生命的召喚!“前麵!前麵有水!”
這突如其來的發現如同強心針,瞬間注入了周銳瀕臨崩潰的身體。他感覺斷腿的劇痛似乎都減輕了一絲,咬著牙,背著夏梔,踉蹌著往前快走了幾步。
林衍抱著小傑,也加快了腳步。那微弱的水流聲,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驅散了一部分絕望的陰霾。
隨著他們的前行,水流聲漸漸清晰起來。不再是若有若無的幻聽,而是真切的、潺潺的流水聲,在空曠的管道裏帶起微弱的回音。
終於,在轉過一個平緩的彎道後,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
管道在這裏似乎連接著一個更大的空間。管壁在這裏中斷,前方出現了一個相對開闊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巨大空洞。洞頂很高,隱沒在黑暗中。而在他們腳下不遠處,一條大約兩三米寬的地下暗河,正從洞壁一側的岩縫中汩汩湧出,水流清澈,在稀疏的淡綠幽光映照下,閃爍著粼粼微光,安靜地流淌過平坦的河床,消失在另一側的黑暗深處。
更讓人心神一振的是,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地勢相對平緩幹燥,地麵上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散落的、早已腐朽不堪的木箱碎片和一些鏽蝕的金屬框架殘骸,顯然是舊時代避難所遺留的痕跡!
最重要的是,空氣!這裏的空氣雖然依舊冰冷,但那種濕冷的黴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帶來的、帶著岩石和泥土氣息的清冽感!而且,似乎…更加“新鮮”?仿佛有微弱的氣流在緩緩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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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幹淨的水!”周銳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幾乎是拖著斷腿撲到了河邊,也顧不上背上的夏梔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一塊相對幹燥平坦的岩石上。他掙紮著爬到河邊,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捧清澈的河水,貪婪地大口喝了起來。冰冷甘甜的河水滋潤著幹渴冒煙的喉嚨,仿佛久旱逢甘霖,讓他幾乎要舒服得呻吟出來。
林衍也抱著小傑走到河邊,他沒有立刻喝水,而是先蹲下身,極其謹慎地觀察著水流,又湊近聞了聞。河水清澈見底,帶著岩石的清冽氣息,沒有任何異味。他這才小心地用手捧起水,先喂給懷中昏迷的小傑喝了幾口。孩子無意識地吞咽著,幹裂的嘴唇得到滋潤,緊鎖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絲。
做完這一切,林衍才自己喝了幾口水。冰冷的河水順著喉嚨滑下,暫時壓下了身體的灼熱和喉嚨的幹痛,疲憊不堪的身體似乎也恢複了一絲力氣。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這個相對開闊的河岸空間。除了水流和腐朽的遺跡,這裏似乎暫時安全。他走到夏梔身邊,小心地將她扶坐起來,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岩石。夏梔依舊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穩了一絲。
“周銳。”林衍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少了些之前的冷硬,“找找…能用的東西。”
“好!好!”周銳此刻精神振奮了不少,雖然斷腿依舊劇痛,但求生的希望讓他充滿了動力。他拖著傷腿,開始在河岸邊的廢墟裏仔細翻找起來。他小心翼翼地翻動著腐朽的木箱碎片,撥開厚厚的灰塵和苔蘚。
“林哥!你看這個!”周銳驚喜地叫了一聲,從一堆朽木和碎布下麵,扒拉出一個鏽跡斑斑、但整體還算完好的金屬盒子!盒子不大,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綠鏽,但蓋子似乎還能打開。
林衍走過去。周銳獻寶似的將盒子遞給他,臉上帶著一絲市儈的得意,仿佛找到了什麽寶貝。
林衍接過盒子,入手沉重冰冷。他用力掰開鏽蝕的搭扣,蓋子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被掀開了。
一股濃重的鐵鏽和塵土味撲麵而來。
盒子裏鋪著一層早已發黑腐爛的絨布。絨布上,靜靜地躺著幾樣東西:
一把鏽蝕嚴重、但刀身還算完整的軍用匕首。
一個密封性似乎很好的、金屬外殼的扁圓形小盒子林衍打開,裏麵是幾根幹燥的、似乎還能用的火柴)。
一個同樣鏽跡斑斑的金屬水壺。
幾塊用油紙包裹著、早已硬化得如同石頭的壓縮餅幹。
還有…一小卷同樣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泛黃的繃帶!
雖然都是些破舊不堪的東西,但在眼下這絕境中,每一樣都如同珍寶!
周銳看著那些東西,眼睛都亮了,尤其是那幾塊硬邦邦的餅幹,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林衍的目光卻落在那一小卷泛黃的繃帶上。他拿起繃帶,又看了看周銳那條扭曲的斷腿和夏梔額角的傷口。
他走到周銳身邊,蹲下身,聲音依舊沒什麽溫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腿。”
周銳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林衍的意思,臉上瞬間露出混雜著感激和恐懼的神情。感激的是林衍要幫他處理傷口,恐懼的是…處理斷腿,那該有多疼?
“林…林哥…要不…要不…”他想拒絕,但看著林衍那雙在淡綠幽光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他認命地閉上眼睛,身體因恐懼而微微發抖,聲音帶著哭腔:“輕…輕點林哥…”
林衍沒說話。他抽出那把鏽蝕的匕首,用冰冷的河水仔細衝洗掉上麵的浮鏽和汙垢。然後,他拿起那卷繃帶,又找到兩塊相對平整的、從腐朽木箱上拆下來的木板碎片。
他示意周銳躺下。周銳閉著眼,咬著牙,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林衍用匕首割開周銳那條斷腿處早已被血汙和泥灰浸透、緊緊勒在腫脹皮肉上的破爛褲腿。腫脹發紫的皮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林衍用河水小心地清洗掉傷口周圍的汙垢和血痂,動作盡可能輕柔,但冰冷的觸感和傷口的暴露,依舊讓周銳疼得渾身抽搐,發出壓抑不住的痛哼。
清洗完畢,林衍拿起那兩塊木板,比劃了一下斷腿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決絕。他一隻手穩穩按住周銳的大腿,另一隻手握住他的腳踝。
“忍著。”冰冷的兩個字落下。
下一秒!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強行複位的脆響,在空曠的地下溶洞裏陡然炸開!
“啊——!!!”周銳的慘叫聲淒厲得如同被宰殺的豬玀,瞬間衝破地下空間的死寂,在洞壁間激起尖銳的回音!他身體猛地弓起,眼球暴突,額頭和脖頸的青筋根根暴起,全身的肌肉都在劇痛中痙攣!豆大的汗珠瞬間湧出,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周銳的意識,他眼前一黑,幾乎要暈死過去。但林衍的動作並未停止。他迅速用那卷泛黃但還算堅韌的繃帶,將兩塊夾板緊緊地、牢牢地固定在周銳的斷腿上下,死死地捆紮起來!每一次纏繞繃帶,都牽扯著剛剛複位的斷骨,帶來新一輪的劇痛,讓周銳的慘叫聲變成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啞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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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疼痛和極度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麻木。周銳癱軟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鏽味。斷腿被夾板緊緊固定後,那種骨頭茬子互相摩擦的劇痛終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僵硬但相對穩定的鈍痛。冷汗浸透了他破爛的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謝…謝林哥…”周銳的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哼,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剛才那生不如死的劇痛還曆曆在目,但這條腿,似乎真的保住了。他看著林衍那張在淡綠幽光下依舊沒什麽表情、沾滿血汙和灰泥的側臉,第一次覺得這個平日裏冷漠得近乎殘酷的男人,似乎…也沒那麽可怕?
林衍沒有回應周銳的道謝。他處理完周銳的斷腿,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立刻轉向依舊昏迷的夏梔。他同樣用冰冷的河水,極其輕柔地清洗掉她額角那道猙獰傷口周圍幹涸的血痂和汙垢。傷口很深,皮肉翻卷,邊緣有些紅腫發炎。林衍用匕首小心地削掉傷口邊緣一些壞死的組織這個動作讓旁邊看著的周銳又是一陣心驚肉跳),然後用剩下的繃帶仔細地、一圈圈地纏繞包紮好。他的動作專注而沉穩,帶著一種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近乎冷酷的細致,仿佛在處理一件精密的儀器。
做完這一切,林衍才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身體的劇痛和視界的混沌嗡鳴如同退潮般再次清晰起來,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他走到河邊,用冰冷的河水再次清洗自己血肉模糊的雙手,刺骨的寒意暫時壓下了掌心的灼痛。
他回到河岸相對幹燥的中心位置,靠著冰冷的岩壁坐下,將依舊昏迷的小傑小心地放在自己身邊幹燥的地麵上。孩子呼吸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
周銳也掙紮著坐起來,靠在一塊石頭上。他拿出那個鏽蝕的金屬水壺,從河裏灌滿清澈的冷水,然後小心翼翼地擰開那個裝著壓縮餅幹的油紙包。裏麵的餅幹硬得像石頭,他費了好大勁才掰下一小塊,猶豫了一下,又掰下一半更小的,遞給林衍。
“林哥,墊…墊墊肚子…”他的聲音帶著討好和劫後餘生的虛弱。
林衍看了一眼那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灰撲撲的餅幹碎塊,沒有接,隻是搖了搖頭,目光再次投向懷中那被布包裹的位置。
周銳訕訕地收回手,自己把那小塊餅幹塞進嘴裏。餅幹在嘴裏如同嚼蠟,又幹又硬,帶著一股陳年的黴味,但他還是用力地咀嚼著,吞咽著。他又掰下一小塊,用河水稍微泡軟一點,小心翼翼地喂給身邊依舊昏迷的小傑。
昏暗、冰冷、死寂的地下空間裏,隻剩下壓抑的喘息聲、咀嚼聲和河水潺潺流淌的聲音。
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林衍幾乎抬不起眼皮。視界的混沌像一張無邊無際的黑網,將他所有的思維都困在粘稠的泥沼裏。身體的每一處傷痛都在無聲地叫囂。放棄的念頭,如同黑暗中低語的惡魔,再次悄然浮現。隻需閉上眼睛,沉入這片冰冷的黑暗,一切痛苦都將終結。
他緩緩低下頭,看向懷中那被布包裹的凸起。蘇晚晴的心髒就在那裏,隔著布料,似乎能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搏動。他又看向旁邊昏迷不醒、額角纏著繃帶的夏梔,看向周銳那條被簡陋夾板固定著的斷腿,看向他懷中同樣昏迷、但呼吸平穩的小傑。
放棄?
終點?
不。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臉,試圖驅散沉重的睡意。指尖的血汙和冰冷的河水刺激著皮膚,帶來短暫的清醒。他不能睡。在這未知的黑暗裏,任何鬆懈都可能致命。他強迫自己睜大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目光掠過不遠處流淌的地下暗河。河水清澈,在稀疏的淡綠幽光下泛著粼粼微光。河對岸,是更加深邃的黑暗。
就在這時!
林衍混沌的視野猛地一凝!
在河對岸靠近水邊、一處被水流衝刷得相對光滑的岩石縫隙裏,幾點極其微弱、卻異常純淨的紫金色光芒,正如同星辰般,在黑暗中悄然閃爍!
那光芒的色澤…與指引他們下來的那片紫金苔蘚,一模一樣!而且,似乎更加明亮,更加生機勃勃!
它們…在河對岸!
林衍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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