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汙穢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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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厚重、帶著鐵鏽與油汙凝固後刺鼻腥氣的黑暗。
每一次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滾燙的砂礫,刮擦著早已破損不堪的氣管,帶起一陣混合著血腥和焦糊味的劇痛。身體被冰冷、沉重、棱角分明的金屬碎片死死壓住,如同被澆築在鋼鐵的棺槨裏。焦黑碳化的皮膚被粗糙的鏽蝕邊緣反複摩擦,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斷裂的骨頭和撕裂的內髒,將瀕死的痛苦清晰地刻入每一根瀕臨斷裂的神經。
周銳的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劇痛和窒息的淤泥中沉浮。死亡的冰冷已經滲透了骨髓,意識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不斷下沉,四周隻有令人絕望的寂靜和黑暗。林衍那點微弱的核心意識,在強行發動最後一次逃亡指令後,早已徹底沉寂下去,仿佛從未存在過。隻剩下周銳自己,被遺棄在這片由痛苦和汙穢構成的活埋場裏。
“嗬…嗬…”喉嚨裏擠出的破碎氣音,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響。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鐵鏽腥味,每一次呼氣都噴出帶著內髒碎末的血沫。晚晴姐沒事了?那個念頭像黑暗中一簇微弱的螢火,在他混沌的意識邊緣閃爍了一下,帶來一絲幾乎無法感知的、冰冷的慰藉。但隨即,更現實、更市井的念頭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上來:鋪麵…下個月的租金還沒交…那些賒賬的貨款…老王頭答應給介紹的新門麵…全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墜入意識深處,加速著下沉。放棄吧…太痛了…太累了…就這樣…爛在這裏…和這些鏽鐵一起…
意識的光點,越來越黯淡。
就在這沉淪的邊緣,就在他幾乎要徹底放開那口維係生命的濁氣時——
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冰冷秩序的“觸感”,如同黑暗冰洋深處掠過的一縷寒流,再次拂過了他混沌的意識表層。
冰冷!白色的光!無影燈!左肩被什麽東西刺穿的劇痛!還有…那兩道毫無波瀾的、純黑鏡片後的目光!
這感覺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緊接著,一個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用手術刀刻在靈魂上,極其微弱地傳遞過來:
“…錨點…坐標…鎖定…樣本‘鑰匙’…判定…死亡…汙染區…清理…優先級…低…資源…轉向…‘門’…計劃…準備…女祭司…權限…轉移…”
判定死亡…清理優先級低…資源轉向“門”計劃…
周銳那點即將熄滅的意識,被這冰冷的、宣判式的詞語狠狠刺了一下!像被丟進冰水裏的垂死魚,猛地一掙!
死?判定老子死了?!老子還沒交鋪租!還沒把隔壁老李頭的假貨攤子擠垮!還沒…還沒給晚晴姐…道個歉…那次倉庫失火…他貪便宜進的劣質插線板…
一股極其蠻橫、極其市井的、源自生命最底層的不甘和憤怒,如同滾燙的岩漿,猛地從周銳被劇痛碾碎的意誌廢墟中噴發出來!
“操…操你…大爺的…白…白鬼…老子…還沒…死透呢!”破碎的意念在黑暗的囚籠中無聲地嘶吼。這憤怒毫無章法,毫無力量,卻像一針強心劑,硬生生拽住了他急速下墜的意識!
劇痛依舊如同潮水般衝擊著每一寸神經。窒息感越來越強。但“被判定死亡”的屈辱和那股市井潑皮被逼到牆角後的“老子偏不死給你看”的狠勁,暫時壓倒了放棄的念頭。
動!必須動!不能真爛在這裏!
求生的本能重新占據了上風。周銳開始嚐試感知這具破敗不堪、被深埋的身體。劇痛是唯一清晰的信號。左半邊身體一片麻木的灼痛,那是被力量strength)拳風擦過的結果,焦黑的碳殼下是裸露的、被灼傷的骨頭。右肩在撞擊管道時骨頭碎了,鑽心的疼。最要命的是右腳踝以下…空蕩蕩的,殘留的幻肢痛像有無數鋼針在紮。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斷裂的肋骨劇痛難忍,肺部火燒火燎,吸進來的全是帶著鐵鏽粉塵的汙濁空氣。
窒息…空氣…
周銳那隻還能勉強睜開的左眼右眼早已被血痂和汙物糊住),在絕對的黑暗中徒勞地轉動。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他那種市井小民在絕境中逼出來的、混雜著狡黠和狠勁的“冷靜”。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脖子,用臉頰去感受壓住他的金屬碎片的輪廓和縫隙。粗糙、冰冷、帶著尖銳的棱角。空氣…哪裏可能有空氣進來?
臉頰的皮膚被鋒利的鏽蝕邊緣劃破,帶來新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像一隻在垃圾堆裏翻找殘羹剩飯的老鼠,用盡一切感官去探查這狹小的、由扭曲金屬構成的墳墓。
頭頂…沉重,是厚實的鐵板,紋絲不動。
左側…壓得最死,巨大的齒輪斷片卡在那裏。
右側…也是冰冷的金屬牆。
下方…身下是粘稠的油汙和更小的金屬碎渣…
後方…等等!
脖子扭到極限,臉頰緊貼著冰冷粗糙的金屬表麵向後探去。在後腦勺斜下方,緊貼著他背部的地方,似乎…似乎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鐵鏽腥氣的涼意?
不是風。是溫度!那裏接觸的金屬,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冰冷一點!
有溫差!就有可能通向外界的縫隙!哪怕隻有頭發絲那麽細!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周銳求生的欲望!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卻被濃重的血腥和鐵鏽粉塵嗆得劇烈咳嗽起來,身體抽搐帶動全身傷口劇痛,眼前陣陣發黑。
不能急…不能急…他媽的…得慢慢來…
他強迫自己放緩呼吸,哪怕每一次都痛徹心扉。目標:後背下方那絲涼意的來源!動作:用唯一還能稍微發力的左手手指,去摳!去挖!哪怕指甲翻裂,指骨磨穿!
焦黑、指甲剝落的左手手指,顫抖著,摸索著探向身後下方。指尖觸碰到冰冷的、覆蓋著粘稠油汙的金屬碎片。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指尖狠狠摳進碎片之間的縫隙!
嗤啦!
指尖傳來皮肉被刮開的劇痛!但他不管不顧,隻是瘋狂地、一點一點地摳挖著!指甲在堅硬的金屬和鏽蝕上摩擦、翻卷、脫落!指腹很快變得血肉模糊!粘稠的油汙混合著鮮血,糊滿了手指和縫隙。每一次摳挖都伴隨著身體其他部位傷口撕裂的劇痛,冷汗混合著血水,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操…操…操…”無聲的咒罵成了他唯一的支撐。他像一隻打洞的土撥鼠,用血肉模糊的手指,在絕望的黑暗中,朝著那一絲微弱的涼意,一寸寸地挖掘。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劇痛和重複的機械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指尖猛地一空!一股帶著濃烈鐵鏽腥味和潮濕泥土氣息的、冰冷的空氣,驟然湧了進來!雖然依舊汙濁,但比這墳墓裏凝固的空氣清新了百倍!
找到了!一個隻有手指粗細、斜向下延伸的縫隙!外麵是泥土?還是更深的地下空間?
狂喜瞬間淹沒了周銳!他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這救命的空氣,哪怕每一次都咳出帶著黑色油汙的血塊。生的希望如同強心劑,暫時壓過了劇痛。
但這縫隙太小了!隻夠勉強通氣,根本不足以讓他鑽出去!
目標:擴大縫隙!
工具:手邊能利用的一切!尖銳的金屬碎片!
他停止摳挖,左手在身體周圍艱難地摸索。很快,指尖觸碰到一塊邊緣異常鋒利的、巴掌大小的三角形金屬碎片!入手沉重,冰涼,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油汙和暗紅鏽跡。
就是它了!
周銳緊緊攥住那塊鋒利的金屬碎片,將尖端對準了那個好不容易挖通的狹窄縫隙邊緣。他用盡全身力氣,將碎片狠狠刺入縫隙旁的、相對“鬆軟”的、由油汙、鏽蝕粉末和小塊金屬碎渣構成的“填充物”中,然後瘋狂地撬動、挖掘!
金屬碎片與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聲。每一次撬動都震得他全身傷口劇痛。但他不管不顧,隻是重複著刺入、撬動、挖掘的動作。粘稠汙穢的混合物被一點點挖開,那個狹窄的縫隙,正在極其緩慢地擴大…
汗水、血水、油汙混合在一起,在他臉上、身上流淌。焦黑的臉龐在黑暗中扭曲著,那隻完好的左眼裏,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屬於市井小民的、最原始也最堅韌的求生之火。他要出去!他還沒死!他還要回去收鋪租!
冰冷的白光,永恒不變,如同凝固的絕望。
空氣裏消毒水和陳舊金屬的混合氣味,每一次吸入都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紮進肺腑。左肩的禁錮裝置內,那幾根深入骨髓的銀色探針,持續釋放著冰冷的秩序力量,混合著神經被侵蝕的劇痛和靈魂被窺視的屈辱,一遍遍衝刷著蘇晚晴的意識。
她躺在冰冷的金屬平台上,無形的力場如同冰棺,將她徹底禁錮。隻有意識還在絕望的深淵中徒勞地掙紮。巨大的屏幕上,她蒼白痛苦的臉龐和混亂的腦波圖像被放大、分析,每一個細微的波動都被那個純白的身影記錄、解構。
女祭司the high priestess)站在控製台前,純白麵具上那兩道墨線般的眉痕和眉心暗紅的逆位五芒星,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散發著非人的靜謐。她纖細的手指在冰冷的界麵上無聲滑動。
屏幕上,蘇晚晴的腦波圖像旁邊,多了一個新的窗口。窗口裏是一片狼藉的廢棄艙室三維模型,焦黑的地麵,熔融凝固的金屬廢墟,一個代表生命體征的微弱光點,在廢墟深處閃爍著極其黯淡、幾乎隨時會熄滅的紅光。旁邊標注著冰冷的文字:
目標:樣本“鑰匙”載體劣質\瀕死)
坐標:汙染區深埋\高濃度鏽蝕殘留)
狀態:生命體征微弱預計存活時間:<12標準時)
威脅評估:極低物理性深埋\環境毒素侵蝕\能量耗盡)
回收優先級:降級資源消耗>預期收益)
處置建議:環境清理時同步湮滅
“樣本‘鑰匙’…判定…瀕死…汙染區…回收…中止…”冰冷的合成女聲毫無波瀾地宣判。“錨點…鏈接…殘留…監測…備用…資源…轉向…‘門’…計劃…女祭司…權限…確認轉移…”
權限轉移?女祭司純黑鏡片後的“視線”極其輕微地掃過那個標注著“女祭司權限確認轉移”的指令框。沒有情緒波動,隻有一種程序執行到下一階段的確認感。她的手指在界麵上劃過,代表蘇晚晴的監控窗口被縮小移至角落,一個新的、更加複雜、閃爍著無數未知符號和能量回路的界麵占據了主屏幕。界麵的核心,是一個緩緩旋轉的、由純粹邏輯線條構成的、如同深淵漩渦般的“門”狀結構模型。
“門”計劃…啟動…倒計時…開始…”
冰冷的指令下達。實驗室內的白光似乎都朝著主屏幕匯聚了幾分,變得更加冷冽。
蘇晚晴被禁錮在平台上,女祭司那冰冷的宣判如同最後的喪鍾,敲在她的靈魂上。林衍…判定瀕死…回收中止…深埋在汙穢的廢墟裏…慢慢等死…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瞬間衝垮了她強行維持的理智堤壩。淚水無法控製地從眼角湧出,混合著冷汗,滑落鬢角。屏幕上,她的腦波圖像瞬間掀起劇烈的悲傷波峰。
“情緒…波動…峰值…悲傷…”冰冷的合成音捕捉著數據。“與…樣本‘鑰匙’…判定結果…邏輯…關聯…確認…錨點…情感…鏈接…殘留…強度…微弱…持續監測…”
監測?蘇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悲傷…也會成為定位林衍的線索?他們連她的痛苦和悲傷都要榨取幹淨?
絕望的冰冷之後,一種被徹底利用、連悲傷都被當成實驗數據的巨大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裏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壓製那洶湧的悲傷。不能哭!不能讓他們再通過她的悲傷,去確認林衍的位置和狀態!
屏幕上,那劇烈的悲傷波峰在蘇晚晴的強行壓製下,開始出現不規則的波動和掙紮的尖刺。
女祭司純黑鏡片後的“視線”似乎微微停留了一下,如同掃描儀捕捉到了異常的數據流。“意識…壓製…情感…邏輯…衝突…數據…異常…記錄…分析…”
她的手指在控製台上操作,無形的力場似乎進行了極其細微的調整。左肩禁錮裝置內的探針,釋放的冰冷秩序力量中,似乎摻雜了一絲極其微弱、卻更加深入骨髓的、如同精神毒素般的幹擾波動。
蘇晚晴瞬間感覺大腦一陣眩暈,強行壓製悲傷的意誌力如同被無形的針紮了一下,出現了一絲裂痕。悲傷的潮水再次洶湧而上,幾乎要將她淹沒。不…不能…
就在這意誌力即將崩潰的瞬間,她作為法醫的、深入骨髓的理性和觀察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強行發揮了作用!
她的目光雖然眼球無法大範圍轉動,但視線焦點可以極其細微地調整)死死鎖定了主屏幕上那個代表“門”計劃的、緩緩旋轉的深淵漩渦模型。模型旁邊,一些極其微小、如同裝飾紋路般的符號一閃而過。那些符號…她見過!
在古籍館廢墟深處,那些被汙穢光柱侵蝕的古老石板上!
在溶洞盡頭,夏梔造物)核心附近散落的金屬殘骸上!
甚至在“搖籃”湮滅時,那毀滅奇點邊緣一閃而逝的空間漣漪中!
這些符號,雖然排列組合不同,但核心的“筆觸”和那種扭曲、混亂、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秩序感的“神韻”,如出一轍!它們似乎指向某種…源頭?或者…某種運行規則?
冰冷的核心瞬間洞悉:女祭司正在啟動的“門”計劃,其核心邏輯與之前遭遇的、導致異稟失控和世界“鏽蝕”的源頭力量,同根同源!甚至可能…是更高階、更危險的應用!
這個發現帶來的巨大驚駭,如同另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洶湧的悲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警惕!林衍的瀕死固然讓她痛不欲生,但如果女祭司成功開啟這扇“門”…後果不堪設想!
她必須活下去!必須把看到的東西帶出去!必須阻止他們!
求生的意誌和對更大災難的警惕,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蘇晚晴瀕臨崩潰的意識。她不再徒勞地壓製悲傷,而是將所有的精神力量,如同壓縮的彈簧,死死地凝聚起來,用於對抗那無形力場的精神毒素幹擾,維持意識最後一絲清醒,並死死記住屏幕上閃過的每一個關於“門”的細節!
屏幕上,那劇烈的悲傷波峰在驚駭和新的意誌力支撐下,陡然回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銳利的專注波線。
“情緒…轉換…邏輯…分析…模式…”女祭司冰冷的合成音再次響起,似乎對這突然的轉變也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數據延遲。“目標…意識…韌性…超出…基礎模型…參數…修正…記錄…”
女祭司的手指在控製台上操作著,無形的力場和精神幹擾似乎再次加強。蘇晚晴感覺大腦如同被無數冰錐穿刺,意識陣陣模糊。但她咬緊牙關,口腔裏的血腥味更加濃重,左肩的劇痛成了錨定意識的坐標,死死對抗著那冰冷的侵蝕。她的目光,如同焊死在屏幕上那旋轉的“門”模型上,強行記憶著每一個轉瞬即逝的符號和能量回路的走向。
這是一場無聲的、在靈魂層麵進行的殘酷角力。一方是冰冷的、毫無情感的秩序機器,一方是背負著巨大悲痛和更沉重責任的人類意誌。實驗室裏隻有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和女祭司手指劃過界麵的冰冷摩擦聲。
熔岩般的腳印在冰冷光滑的合金走廊地麵上滋滋作響,留下一個個邊緣赤金、中心焦黑的灼痕。空氣中彌漫著金屬被高溫熔融後又迅速冷卻的刺鼻氣味。
力量strength)高大的身影在空曠的通道中穿行。他步伐沉重,每一次落腳都讓堅固的合金地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周身翻騰的熾熱力場將空氣灼燒得扭曲變形,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然而,這威壓之中,卻夾雜著一絲不和諧的冰冷和遲滯。
他左眼的眼眶周圍,那暗紅的鏽蝕斑痕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擴散。原本熔岩般流淌的光澤被這汙穢的斑點侵蝕,變得黯淡、斑駁。一種冰冷的、仿佛要將血液和力量都一同凝固的刺痛感,如同無數細小的鏽蝕之蟲,順著他的血管和力量脈絡,不斷向他的核心侵蝕。每一次力量的運轉,都伴隨著鏽蝕侵蝕加劇的劇痛和滯澀感。
“汙穢…爬蟲…”低沉、渾厚、如同地心熔岩翻滾的咆哮在通道內回蕩,充滿了被螻蟻所傷的暴怒和屈辱。那隻完好的熔金右瞳中,燃燒著焚盡一切的怒火,目光掃過通道兩側光滑冰冷的合金牆壁,仿佛在尋找著可以摧毀的目標來宣泄。
前方通道拐角,兩個穿著黑色製服、戴著沒有任何標識的純白麵具的“銜尾蛇”低級守衛,如同雕塑般佇立。他們感受到那如同實質岩漿般湧來的毀滅氣息和恐怖威壓,身體瞬間繃緊,如同被天敵盯上的獵物,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無形的紀律釘在原地,隻能微微垂下頭,表示敬畏。
力量strength)熔金的右瞳掃過這兩個如同背景板般的低級守衛,那被鏽蝕侵蝕的暴怒和屈辱瞬間找到了宣泄口!
“廢物!”一聲炸雷般的咆哮!
他甚至沒有動用毀滅性的力量,隻是如同驅趕蒼蠅般,裹挾著高溫力場的左臂猛地一揮!
呼——!
恐怖的音爆和灼熱氣浪瞬間席卷!
砰!砰!
兩聲沉悶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那兩個低級守衛如同被無形的攻城錘正麵轟中,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便如同破敗的麻袋般狠狠砸在後方堅硬的合金牆壁上!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堅硬的合金牆壁被砸出兩個清晰的、邊緣流淌著熔融液滴的人形凹坑!兩具扭曲的屍體如同被拍死在牆上的蚊子,粘在凹坑裏,焦黑的痕跡迅速蔓延開來,散發出皮肉燒焦的惡臭。
力量strength)看都沒看那兩團焦黑的痕跡,熔金的右瞳中暴怒稍減,但左眼鏽蝕的冰冷刺痛依舊讓他煩躁無比。他腳步不停,魁梧的身影帶著毀滅的氣息和揮之不去的汙穢侵蝕感,繼續沿著通道大步前行。他需要盡快清除體內這該死的鏽蝕汙染。至於那隻鑽洞的爬蟲和這片汙穢的廢墟,自有後續的“清理”程序來處理。教皇的命令高於一切。
就在力量strength)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盡頭後不久。
通道另一端的陰影裏,一個身影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來。
他穿著剪裁精良、價格不菲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臉上戴著一副遮擋了上半張臉的銀色金屬麵具,麵具下的嘴角習慣性地抿著,帶著一種精英人士特有的、精於算計的弧度。正是陳哲。
陳哲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首先掃過通道地麵上那兩個依舊散發著高溫和焦臭味的熔融腳印,又緩緩移向牆壁上那兩具慘不忍睹的焦黑人形凹坑。他麵具下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抽動了一下,那並非恐懼,而是一種看到巨大風險投資失敗時的、冰冷的評估和止損計算。
“力量strength)…情緒失控…左眼…汙染侵蝕…程度…超出預期…”陳哲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精確分析。“目標載體周銳\林衍)…引發汙染源夏梔造物)自毀性攻擊…導致力量strength)受創…目標載體深埋汙染區…判定瀕死…”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麵那赤金色的腳印,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權衡。“回收價值…趨近於零…風險力量失控\汙染擴散)…指數級上升…”他微微搖了搖頭,仿佛在否決一筆注定虧損的投資。
緊接著,陳哲的目光投向力量strength)消失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層層合金牆壁,看向實驗室區域。“女祭司…權限提升…‘門’計劃…啟動…”他麵具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那是一種看到更大棋局變動時的本能警惕。“資源傾斜…變數增加…”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快速計算著新的風險和收益平衡點。最終,他如同下定了決心,身體如同融入陰影的流水,悄無聲息地朝著與力量strength)相反的方向——一條通往基地上層、相對僻靜的備用通道快速移動。步伐迅捷而無聲,如同一個在風暴來臨前轉移資產的精明商人。
冰冷、粘稠、帶著濃烈鐵鏽腥氣和新鮮泥土味的空氣,如同甘泉般湧入狹窄的縫隙。
周銳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哪怕每一次都咳出帶著黑色油汙的血塊。生的希望暫時壓倒了劇痛。他那隻血肉模糊的左手,依舊緊緊攥著那塊邊緣鋒利的三角形金屬碎片。
目標:擴大縫隙!鑽出去!
動作:繼續挖!用碎片撬!用身體擠!
他再次將碎片尖端狠狠刺入縫隙邊緣鬆軟的混合物中,瘋狂地撬動、挖掘!粘稠汙穢的油泥鏽渣被一點點剝離。縫隙在極其緩慢地擴大,從手指粗細,到勉強能塞進手腕…
身體每一次發力都牽扯著全身撕裂的傷口,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右腳踝的幻肢痛更是如影隨形。汗水、血水、油汙糊滿了全身,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從地獄油鍋裏爬出來的惡鬼。但他那隻完好的左眼裏,凶光和狠勁越來越盛。出去!老子一定要出去!
就在他全神貫注挖掘,將碎片狠狠刺入一塊相對堅固的鏽蝕金屬板邊緣時——
異變陡生!
他緊握著碎片的左手掌心,那塊接觸碎片時間最長的皮膚,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並非疼痛的灼熱感!緊接著,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帶著腐朽與再生意味的冰涼氣息,順著掌心被碎片割破的傷口,如同活物般鑽了進來!
“呃!”周銳悶哼一聲,動作猛地僵住!
這股冰涼的氣息並非能量,更像是一種…活性的“信息”?一種關於“鏽蝕”本身的、冰冷的“認知”!
無數破碎的、帶著強烈汙染性的意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入他劇痛混沌的意識!
——暗紅鏽蝕金屬的冰冷觸感…
——鐵鏽粉末在油汙中匯聚成蛇的粘稠流動…
——巨大金屬構件在腐朽力場下崩解、剝離的嘎吱聲…
——還有…夏梔造物)最後那混合著金屬崩解與能量尖嘯的決絕意念:“以…此身…為引…塵歸…塵…鏽歸…鏽…”
夏梔!是夏梔最後發動攻擊時,強行抽取並注入力量strength)體內的、這片環境最本源的“鏽蝕”汙染信息!而此刻,這股信息的一部分,竟然順著周銳手中這塊沾染了高濃度鏽蝕和夏梔崩解殘留物的金屬碎片,通過他掌心的傷口,如同“種子”般,植入了他的身體!
“啊——!”周銳發出一聲壓抑的、充滿驚恐和痛苦的嘶嚎!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汙穢的“信息”入侵,比身體的劇痛更讓他感到靈魂層麵的恐懼!他感覺自己的左手,仿佛正在被同化成冰冷的、蠕動的鏽蝕金屬!他想扔掉那塊碎片!
然而,就在這恐懼爆發的瞬間——
一個冰冷、滯澀、如同生鏽齒輪強行轉動的意念,猛地在他意識深處響起:
“別動!感受它!”
是林衍!那點沉寂已久的核心意識,在這股外來的、強烈的“鏽蝕”信息衝擊下,如同被火星點燃的死灰,竟然極其微弱地…重新閃爍了一下!
“感受…它的…‘流動’…它的…‘侵蝕’…它的…‘結構’…”林衍的意念斷斷續續,充滿了巨大的消耗和遲滯感,仿佛每一個字都要耗費莫大的力氣。但其中的指令卻異常清晰:“那是…環境…的…一部分…利用它…挖開…通道!”
利用…這鬼東西?
周銳懵了。恐懼和抗拒如同本能。但林衍那冰冷決絕的意念,和他自己那被逼到絕境的市井狠勁,在生死關頭產生了奇異的融合。
操!死馬當活馬醫!
周銳心一橫,牙一咬,非但沒有扔掉碎片,反而將血肉模糊的左手更緊地攥住了那塊傳遞著冰冷汙穢信息的金屬片!他不再抗拒那股鑽入掌心的冰涼氣息,反而如同一個最蹩腳的學徒,強行去“感受”它!
冰冷…腐朽…粘稠…帶著一種將萬物拖入沉寂的遲滯感…這就是“鏽蝕”的感覺?它似乎在…“同化”接觸到的金屬?讓堅固的變得脆弱?讓一體的變得…鬆散?
周銳的意識如同觸碰到了燒紅的烙鐵,劇痛和混亂再次襲來。但他強忍著,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股冰涼氣息傳遞的“感覺”上,然後將這種感覺,混合著他挖掘的動作,引導向他正在撬動的那塊鏽蝕金屬板!
“給…老子…爛掉!”他心中無聲地嘶吼著,將那種“腐朽”、“鬆散”的意念,狠狠“砸”向那塊堅固的障礙!
嗤…嘎吱…
一陣極其輕微的、仿佛金屬內部結構正在被加速腐蝕的異響,從被碎片撬動的金屬板內部傳來!
緊接著,周銳感覺手中的碎片撬動時遇到的阻力…似乎真的變小了!那塊原本堅硬難啃的鏽蝕金屬板邊緣,竟然變得如同潮濕的朽木般,被碎片輕易地撬下了一大塊!
有效?!!
狂喜瞬間衝垮了恐懼!周銳那隻獨眼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他不再猶豫,更緊地攥著那塊冰冷的金屬碎片,將掌心傷口傳來的、汙穢的“鏽蝕”信息流作為“燃料”,瘋狂地引導向挖掘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刺入、撬動,都帶著一股蠻橫的、要將接觸點徹底“鏽蝕腐朽”的意念!
嗤嗤…嘎啦…嘎啦…
挖掘的速度陡然加快!擋在前方的金屬碎片、鏽蝕板、油汙混合物,在那股混合了物理撬動和汙穢意念侵蝕的雙重作用下,如同被潑了強酸般迅速變得鬆散、易碎!那個狹窄的縫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著!
很快,一個勉強能容納他蜷縮身體鑽過的洞口,出現在眼前!洞口外,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但空氣明顯更加流通,帶著濃重的泥土和地下水的潮濕氣息!
生的通道!打通了!
周銳扔掉那塊已經變得滾燙仿佛承載了過多意念而發熱)的金屬碎片,甚至顧不上左手掌心那被“鏽蝕”信息侵入後殘留的、如同被冰冷蠕蟲寄生的詭異麻癢感。他拖著焦黑冒煙、殘破不堪的軀體,用盡最後的力量,如同一條從油汙地獄裏爬出的蛆蟲,一點一點地、艱難無比地…朝著那個新挖開的、通往未知黑暗的洞口…蠕動了出去!
身體摩擦著粗糙的洞口邊緣,帶下大片焦黑的皮肉和汙血。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他不管不顧,隻是拚命地向外挪動。
當大半個身體終於爬出那金屬墳墓的瞬間,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從洞口滾落下來,重重摔在一片冰冷、潮濕、覆蓋著厚厚黑色淤泥的地麵上。
他仰麵朝天,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汙濁但自由的空氣。身體如同散了架,劇痛無處不在。左手的麻癢感在脫離碎片後似乎減弱了一些,但那種被冰冷“異物”植入的感覺卻如同陰影般揮之不去。
頭頂,是望不到頂的、由巨大扭曲的廢棄金屬構件和濕冷岩層構成的、壓抑的穹頂。昏黃殘破的應急燈光在極高的地方如同鬼火般閃爍。這裏似乎是廢棄機械艙室下方更深處的、與天然溶洞或地下河道相連的汙水沉積層。
他活下來了。用最狼狽、最汙穢的方式,從力量的毀滅和女祭司的死亡判定中,像蟑螂一樣爬了出來。
“嗬…嗬…晚晴…姐…我…我好像…搞到了點…不得了的東西…”周銳望著頭頂那壓抑的黑暗,那隻完好的左眼裏,劫後餘生的慶幸、市井的狡黠、以及對掌心那詭異“鏽蝕種子”的深深恐懼,複雜地交織在一起。
就在這時——
一個極其輕微、卻帶著清晰節奏的腳步聲,伴隨著壓抑的咳嗽聲,從這片巨大汙水沉積層遠處的陰影中傳來。
周銳身體猛地一僵!獨眼中的凶光瞬間爆射而出!他如同受驚的野獸,不顧劇痛,猛地翻身,僅存的左手緊緊扣住了身下冰冷粘稠的淤泥,身體蜷縮起來,做好了亡命一搏的準備!
腳步聲越來越近。昏黃的應急燈光勉強勾勒出一個抱著厚厚一摞古籍、身形有些佝僂的輪廓。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腳步猛地停住,警惕地望向周銳所在的黑暗角落。
光線太暗,看不清麵容,但周銳卻清晰地看到,那人影臉上似乎也戴著眼鏡,鏡片在昏暗中反射著微光。他抱著古籍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誰?”一個帶著濃濃書卷氣、卻又充滿了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的聲音,顫抖著響起。
是吳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