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的清明，骨鎮來了個陌生的年輕人。
    他背著半舊的帆布包，手裏攥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個穿白襯衫的少年，站在石橋邊，身後的小屋門口掛著盞油燈，座鍾的輪廓在窗紙上若隱若現。
    年輕人叫陳默，是陳望的遠房侄子。三個月前，他在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了這張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一行字“鍾響十三下，骨鎮無歸人，若見柳花白，便是我回家。”
    古鎮比照片上更安靜，老石橋的青苔又厚了些，守鍾人的小屋鎖著，門縫裏塞著幹枯的柳葉。村民說，守鍾人在三年前的七月初七就走了，沒人知道去了哪裏，隻留下那座再也不響的座鍾，後來被收進了村頭的祠堂。
    陳默找到祠堂時，正撞見村長在擦拭那座鍾。銅鏽被磨得發亮，鍾擺上的銀發在陽光下閃著光，鍾麵玻璃罩裏，嵌著一小塊暗紅的東西，像幹涸的血。
    “這是陳家小子留下的。”村長歎了口氣，往香爐裏插了三炷香，“他走那天，鍾突然自己響了十三下，祠堂裏的牌位全倒了，第二天就發現河底的淤泥裏冒出好多白骨，整整齊齊地碼在岸邊，像是……自己走上來的。”
    陳默的指尖有些發顫。他想起父親說過，陳家祖上是劊子手，手上沾了太多血，後代總要出幾個“鎮邪”的人，不然就會被冤魂纏上。
    “你看那柳樹。”村長指著祠堂外的方向，“以前都是青葉子，自從陳家小子走了，每年清明就開白花，像撒了層雪。”
    陳默走出祠堂，果然看見柳樹林一片雪白。花瓣落在他的帆布包上，帶著淡淡的河泥香。他順著花瓣飄來的方向走，在最粗的那棵柳樹下停住了——樹根處有個小小的土包，上麵壓著塊紅漆木槌，槌頭上的“小寶”二字已經模糊，旁邊還放著一支斷成兩截的骨笛。
    土包前擺著三碗飯，一碗紅燒肉，一碗青菜，一碗雞蛋羹，都是冷的，卻沒招來螞蟻。
    陳默蹲下身，輕輕撫摸著土包上的新草。他好像看見很多年前的黃昏，一個穿藍布褂的老太太坐在橋洞下，手裏的木槌敲著洗衣板；看見紅肚兜的小男孩舉著骨笛，在柳樹林裏追著蝴蝶跑；看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站在油燈下，掌心的血滴在鍾麵上，開出一朵又一朵花。
    一陣風吹過，柳花簌簌落下，落在陳默的手背上，像極了一個輕柔的吻。
    他把照片放在土包前，轉身往石橋走去。路過守鍾人小屋時，他聽見裏麵傳來“哢噠”一聲輕響——是座鍾的齒輪在轉動。
    陳默沒有回頭。他知道，有些故事需要有人繼續，就像有些等待，總會等到花開。
    很多年後，骨鎮來了新的守鍾人，是個年輕姑娘，背著半舊的帆布包，包裏裝著一張照片，背麵寫著“鍾響十三下，骨鎮有歸人。”
    她敲響第一聲鍾時，看見柳樹林的白花突然紛飛起來，像無數隻白色的蝴蝶，越過石橋，飛向河的對岸。河麵上，一個穿白襯衫的身影站在霧裏，朝她揮了揮手，然後漸漸消散在晨光裏。
    鍾聲在古鎮回蕩，十三下，不多不少。
    這一次，再沒有計數聲，隻有柳花落在河麵上，輕輕打著旋，像一首唱不完的、關於回家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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