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小張調到了檔案管理科。不是升職，是他自己申請的——他想守著那些舊卷宗，看住最後一點可能藏著聲紋的東西。
    檔案室在辦公樓最頂層，常年不見陽光，空氣裏飄著防蟲劑和紙張腐爛的混合氣味。第37號檔案櫃裏，鎖著十年前那起主持人失蹤案的所有資料，包括老周的日記、法醫的骸骨照片，還有那截纏著磁粉的音頻線。
    “張哥，這線都快成灰了，還留著？”新來的文員小林抱著一摞文件經過，瞥了眼櫃裏的證物袋，“技術科說早就沒有聲紋了。”
    小張沒接話，指尖劃過證物袋上的封條。封條是他親手貼的，用朱砂混著鹽水寫了日期，這是老周日記裏記的法子，說是能暫時壓住那些東西。但他總覺得不安——那天在信號塔基地聽到的“餘響”，像根針，紮在他耳膜裏，三個月來從沒消失過。
    傍晚整理檔案時，小林突然“呀”了一聲。她手裏的掃描儀屏幕上，原本空白的檔案頁裏，慢慢浮現出紅色的波形，像血液在紙上流動。
    “這、這是怎麽回事？”小林的聲音發顫，“我掃的是十年前的結案報告，明明是白紙！”
    小張衝過去關掉掃描儀，卻看見屏幕上的波形已經連成了線，拚出一行字“它在紙裏。”
    檔案櫃突然發出“哐當”一聲，第37號櫃門自己彈開了。那截音頻線從證物袋裏滑出來，在地上蠕動，像條脫殼的蛇。線的末端沾著墨汁，在地板上寫出密密麻麻的“0”，像無數隻盯著人的眼睛。
    “它把聲紋刻在墨跡裏了。”小張突然想起法醫說的“互聯網藏不住，就藏進最原始的載體”，“紙張、墨水、甚至……人的記憶。”
    小林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來。掃描儀裏傳出指甲刮玻璃的銳響，聲音穿透耳膜，直接鑽進腦子裏。小張看見她的瞳孔裏映著紅色的波形，嘴角正慢慢咧開，像被人用手往上掰。
    “別聽！”小張抓起桌上的朱砂，往小林耳朵裏塞，“它在利用聲音鑽空子！”
    朱砂碰到耳膜的瞬間，小林的尖叫停了。她癱在地上大口喘氣，耳朵裏流出黑色的液體，像稀釋的墨汁。而掃描儀裏的波形突然炸開，檔案頁上的紅色字跡開始褪色，暈成一片深黑，把“結案報告”四個字徹底蓋住。
    “它怕朱砂。”小張盯著地上的音頻線，線碰到朱砂的地方正在冒煙，“老周日記裏寫過，民國時處理這類事，都用朱砂混黑狗血……可惜現在沒狗血。”
    話音剛落，檔案櫃裏的卷宗突然全部滑出來， pas 散落一地，每張紙上都浮現出人臉——二十七個人的臉，眼睛裏流著墨汁，正順著紙頁往地上爬。
    “它要把我們的名字刻進檔案裏。”小張突然明白過來，“隻要檔案不銷毀，它就能永遠記著我們的聲紋。”
    他抱起卷宗衝向碎紙機，卻發現碎紙機的刀片上纏著黑色的絲線，線的末端連在牆上的插座裏，正隨著電流輕輕晃動。卷宗上的人臉開始扭曲，發出無聲的嘶吼，墨汁順著紙頁流下來，在地上匯成小溪，往他的腳踝爬。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小林突然爬起來，手裏舉著打火機，“老周日記最後一頁寫的，‘火能燒幹淨所有印記’。”
    小張的心髒猛地一縮。燒毀檔案是嚴重違紀，但他看著地上蔓延的墨汁，看著卷宗裏老周的照片正慢慢變成灰色，突然抓起打火機點燃了第一本卷宗。
    火苗竄起的瞬間，檔案裏傳出刺耳的尖嘯，像無數根線被同時燒斷。墨汁遇到火焰立刻變成黑色的煙霧，在空中凝成人臉的形狀，卻無法靠近火焰，隻能發出絕望的嘶吼。
    碎紙機裏的絲線開始燃燒，發出刺鼻的焦味。小張把所有卷宗都扔進火裏，包括那本老周的日記。火苗舔舐著紙頁，把“07”“09”“08+1”這些編號燒成灰燼，也把那些糾纏了十年的聲紋，燒得幹幹淨淨。
    當火苗熄滅時，檔案室裏隻剩下一地灰燼。第37號檔案櫃空空如也，證物袋裏的音頻線變成了一截焦黑的鐵絲，再也不會動了。
    小林癱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掌——剛才被墨汁濺到的地方，原本留下的黑色印記，已經隨著火焰消失了。
    “結束了嗎？”她輕聲問。
    小張沒有回答。他看向窗外，夕陽正沉入地平線，給城市鍍上一層金色。遠處的居民樓裏，傳來孩子的笑聲、電視的聲音、炒菜的滋啦聲……所有平凡而溫暖的聲音，像潮水般湧來，蓋過了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雜音。
    但他還是把那截焦黑的鐵絲裝進了新的證物袋，鎖進了自己的抽屜。抽屜裏，放著一小罐朱砂，和老周留下的那半塊青石板。
    石板背麵，不知何時多了道新的刻痕，像個未寫完的數字。
    夜裏值班時，小張聽見檔案室的角落裏傳來極輕的紙張翻動聲。他握緊朱砂罐走過去，隻看見月光從窗縫裏鑽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一截被遺忘的音頻線。
    而影子的盡頭，散落著幾片沒燒幹淨的紙灰，在風裏輕輕顫動，像在說
    “還沒結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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