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個皮影湊齊的那天，天空下起了桐油色的雨。
    雨點子落在地上，泛起黏稠的油光，濺在人身上，就像潑了一層洗不掉的蠟。瑤瑤站在學校的屋頂上，把三十個皮影擺在麵前，每個皮影的關節處都纏著新換的藍線，在雨中泛著幽幽的光。
    “該縫起來了。”他輕聲說，聲音裏混著三十個不同的聲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場詭異的合唱。
    他舉起穿滿藍線的針，第一針穿過蘇瑤皮影的腳踝，與林小滿皮影的手腕縫在一起。雨水中，兩根竹篾接觸的地方冒出白煙，像骨頭在愈合。接著是李響的手肘接趙偉的膝蓋，鄭校長的肩膀接周芸的腰……三十個皮影被藍線連成長串，在風中搖晃，像掛在晾衣繩上的屍體。
    最後一針穿過王磊皮影的脖頸時，天空突然響起炸雷。三十個皮影同時睜開眼，朱砂畫的瞳孔裏映出整個學校的影子，而那些散落在各處的藍線，像受到召喚的蛇，從操場、教室、器材室裏鑽出來，順著雨水爬向屋頂，纏上那串皮影。
    “還差件外套。”瑤瑤抬頭看向雲層，那裏正慢慢垂下一塊巨大的黑布，邊緣繡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從“蘇瑤”到“王磊”，每個名字旁邊都有個針孔，像排等待被縫合的傷口。
    黑布落下時，整個學校都被罩住了。雨停了，風裏飄著股新鮮的桐油味，而屋頂上的三十個皮影，正在藍線的牽引下慢慢融合——竹篾長出新的關節，布料連成完整的皮膚，朱砂滲進皮影的臉頰，顯出淡淡的血色。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黑布時，瑤瑤站在屋頂中央，身邊立著個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有三十個人那麽高，穿著件綴滿名字的黑外套，每個關節處都露著藍線，像件縫補了無數次的舊衣服。
    “走吧。”瑤瑤牽起影子的手，那影子的手指冰冷，竹篾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他們走下屋頂，穿過空蕩蕩的操場，影子的邊緣掃過地麵，那些曾經失蹤者留下的痕跡——血跡、針孔、碎布——都被吸進影子裏，像水被海綿吸幹。
    路過校門口時，老校工正坐在石階上，背對著他們。他的脖子上纏著圈藍線，線頭拖在地上，被影子輕輕一勾，就順著衣領鑽了進去。老校工的身體晃了晃，沒回頭，隻是輕輕說了句“終於……縫完了啊。”
    他的聲音裏，混著三十個不同的聲線。
    後來，那所學校被拆除了，在原址上建起了新的住宅區。沒人知道這裏曾發生過什麽，隻有搬進去的住戶偶爾會在夜裏聽到穿針引線的聲音，有時還會在衣櫃深處發現藍白相間的線頭，或是在鏡子裏看到個穿校服的模糊影子。
    有個剛搬來的女人，在整理閣樓時發現個舊木箱，裏麵裝著個殘破的皮影，穿著藍白校服，領口處的“瑤”字已經磨得看不清。她嫌晦氣，把皮影扔進了垃圾桶。
    當晚，她的女兒突然說“媽媽，垃圾桶裏的哥哥想穿我的裙子。”
    女人衝進廚房拿菜刀時，看見女兒正站在鏡子前，身上套著件用黑布縫的外套，上麵用藍線繡著三十個歪歪扭扭的名字。而鏡子裏，女兒的身後站著個巨大的影子，正低頭朝她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竹篾做的牙齒。
    穿針引線的聲音，在整棟樓裏響了起來，像無數扇門，在同一時間，被輕輕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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