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馳的運動鞋在碎石地上打滑，腳踝被鐮刀劃破的傷口滲出血珠，滴在地上瞬間被黑暗吞噬。身後的人影越來越近，鐮刀拖過地麵的“沙沙”聲像無數條毒蛇在追咬，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影子呼出的冷氣，帶著腐爛的甜腥味，噴在脖頸後。
    崗亭的輪廓在月光下越來越清晰。那裏麵的人影始終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手裏擦拭的東西發出金屬摩擦的脆響。周馳衝到崗亭門口時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人——是具穿著保安製服的骨架，坐在掉漆的木椅上，指骨正機械地摩挲著一把銅鑰匙，鑰匙鏈上掛著塊褪色的工作牌，照片上的年輕男人對著鏡頭笑，眉眼竟和周馳有幾分相似。
    “爺爺？”周馳喉嚨發緊。他小時候見過爺爺年輕時的照片，就是這副模樣。可爺爺明明是三年前在醫院去世的，怎麽會……
    骨架突然抬起頭，空洞的眼窩對著他，指骨把鑰匙往前推了推。鑰匙柄上沾著層黑紅色的垢，像是凝固的血。周馳剛要伸手去拿，崗亭的玻璃窗“啪”地裂開，一隻青灰色的手從裂縫裏伸進來，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是那個穿藍布褂子的人影，它的臉貼在玻璃上，五官被壓得扁平，嘴裏淌著黑液，含糊地說“他欠我們的……你也得還……”
    “欠什麽？”周馳猛地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胡話。當時老人意識模糊，抓著他的手反複說“對不起小雅……沒鎖好暗門……鑰匙藏在……”後麵的話被痰堵住，再也沒說出來。
    骨架突然劇烈晃動，椅腿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它的指骨狠狠砸向自己的胸腔，“哢嚓”一聲，肋骨斷裂處露出個黑漆漆的窟窿。周馳這才明白小女孩說的“鑰匙在骨頭裏”是什麽意思——那把銅鑰匙的後半截，赫然嵌在骨架的胸骨縫裏。
    身後的鐮刀聲已經到了近前。周馳咬著牙抽出別在腰後的瑞士軍刀（出門前妹妹硬塞給他的），狠狠刺向那隻青灰色的手。手像被燙到般縮回，玻璃裂縫裏滲出黑血。他趁機抓住鑰匙用力一拔，骨架的胸骨隨之碎裂，散成一地白骨，其中一塊指骨滾到他腳邊，上麵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雅”字。
    鑰匙入手冰涼，鏈環上的工作牌背麵，用紅漆寫著行小字“暗門鑰匙孔在木馬左眼，轉三圈半”。
    周馳轉身往旋轉木馬衝，這次那些人影似乎怕了他手裏的鑰匙，紛紛往兩邊退，露出條狹窄的通路。月光下，他看見那匹嵌著玻璃珠的木馬正對著他，左眼的玻璃珠不知何時變得渾濁，像蒙著層血膜。
    “哥！快點！”洞口裏傳來小雅帶著哭腔的呼喊，這次清晰了許多，還混著鐵鏈撞擊的脆響，“它們在拉我下去！”
    他撲到木馬上，鑰匙插進玻璃珠下方的暗孔——那根本不是玻璃珠，是個可以轉動的銅製旋鈕。他按著工作牌上說的轉了三圈半，底座傳來“哢噠”一聲輕響，剛才的洞口突然擴大，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鐵梯，梯級上布滿鏽跡，還掛著些腐爛的布條，看著像兒童的衣角。
    “快下來！”小女孩的聲音從洞口裏傳來，這次不再是嘶啞的模仿，而是帶著急切的清亮，“它們怕這把鑰匙！”
    周馳低頭看向鐵梯深處，黑暗裏隱約能看見兩道蜷縮的影子，其中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手腕上的銀鐲子正反射著微弱的光。他剛要抬腳，卻發現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變得異常濃重，正順著木馬底座往洞口裏爬，影子的指尖已經觸到最下麵的梯級，像在拖拽著什麽。
    “別讓影子跟著！”崗亭方向傳來骨架散架的脆響，周馳猛地回頭，看見那具骨架正在被人影撕碎，指骨拋向空中的瞬間，他看清了最後一行字——“影子會複製你的動作，包括開門”。
    他突然想起爺爺工作牌背麵的照片，年輕的爺爺抱著小女孩站在旋轉木馬上，兩人腳下的影子緊緊纏在一起，像條無法掙脫的鎖鏈。
    身後的人影已經衝破阻攔，鐮刀的寒光近在咫尺。周馳攥緊鑰匙，突然將手機的手電筒對準自己的影子——強光下，影子劇烈扭動起來，那些追來的人影被光掃到，瞬間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像被點燃的紙人。
    “快！”洞口裏的小女孩喊道。
    周馳縱身跳下鐵梯，在落地的瞬間反手抓住梯級上方的暗門拉杆。隨著“轟隆”一聲悶響，暗門開始閉合，他看見自己的影子被夾在門縫裏，正發出淒厲的尖叫，而那些人影舉著鐮刀撲到門前，卻被鑰匙散出的微光擋在外麵，隻能徒勞地用鐮刀砍著門板，火星濺在黑暗裏，像瀕死的星子。
    地下通道裏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周馳用手機照亮前方，發現這裏根本不是什麽暗室，而是條長長的隧道，牆壁上刻著無數個“雅”字，深淺不一，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兩道蜷縮的影子就在不遠處，其中一個抬起頭，露出張沾滿泥土的小臉，正是他的妹妹小雅，另一個身影穿著十五年前的舊款連衣裙，臉上帶著釋然的笑，手腕上的銀鐲子和小雅的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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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舊連衣裙女孩輕聲說，身影開始變得透明，“現在它鎖上了，不會再有下一個了。”
    隧道深處傳來鐵鏈斷裂的聲響，牆壁上的“雅”字漸漸褪去。小雅撲進周馳懷裏，哭著說“哥，我剛才好像做了個長夢，夢見好多影子拉著我，說要我替她們留在這兒……”
    周馳抱緊妹妹，看著舊連衣裙女孩的身影徹底消散在空氣中，手裏的銅鑰匙突然變得滾燙，隨後“啪”地裂開，碎成幾片鏽鐵。隧道開始震動，頭頂落下細碎的泥土，他知道這裏不能久留，背起小雅往隧道另一端跑——那裏透進微弱的光，像是出口的方向。
    跑出隧道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外麵是片陌生的樹林，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大概是他之前慌亂中按到了手機的緊急呼叫。回頭望去，那座廢棄的遊樂園已經被晨霧籠罩，旋轉木馬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隱約還能聽見模糊的八音盒旋律，但這次不再失真，而是變得溫柔綿長，像一首遲到了十五年的安魂曲。
    小雅突然指著自己的影子，小聲說“哥，你看。”
    周馳低頭看去，陽光下，他和妹妹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幹淨、清晰，再沒有一絲多餘的褶皺。而遊樂園的方向，霧中的影子們正慢慢變淡，像終於解開了纏繞十五年的結。
    隻是他沒注意，口袋裏那片裂開的銅鑰匙碎片，正悄悄滲出黑紅色的液珠，在牛仔褲上洇出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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