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發現，自己總能在空蕩的教室裏，看到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身影。
    不是幻覺。每當他在黑板上寫下“1987年”，那個身影就會坐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手裏轉著半截粉筆，眼神清澈得像雨後的天空。直到下課鈴響，身影才會隨著粉筆灰一起消散。
    “林老師，您在看什麽？”林小雅抱著作業本走進來，她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手裏總拿著一個老式收音機——那是她在鍾樓地下室的木箱裏找到的，外殼布滿劃痕，卻還能勉強出聲。
    “沒什麽。”林楓收回目光，注意到那台收音機正在播放一首童謠，旋律詭異得熟悉——正是當年他們闖入育英中學時，聽到的那首從霧裏傳來的調子。
    “這收音機很奇怪。”林小雅擰了擰旋鈕，雜音裏突然清晰地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明兒，別跑遠了，劉姨給你留了糖……”
    是劉桂芬的聲音！
    林楓猛地按住收音機“再調一次！”
    雜音再次湧來，這次夾雜著火焰的劈啪聲，還有一個蒼老的嘶吼“鎖門！快鎖門！別讓他出來！”——是周誌強的聲音。緊接著，是李明帶著哭腔的喊叫“劉姨！救我！”
    最後，所有聲音都被一聲巨響吞沒，隻剩下那首童謠，在空蕩的電波裏反複循環。
    “這是火災當天的錄音。”林楓的手指在收音機外殼上摩挲，那裏刻著一個模糊的“劉”字，“劉桂芬在火災前，一直用收音機錄下校園裏的聲音，她想給李明留個念想。”
    當天下午，他們在紀念館的儲藏室裏找到了一個積滿灰塵的紙箱，裏麵裝著十幾盤磁帶。最底下的一盤貼著標簽“明兒的生日，1987年5月101novel.com日。”
    磁帶裏沒有歌聲，隻有劉桂芬粗糙的笑聲，和一個小男孩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沙沙聲。“明兒說，長大了要當老師，教那些沒人管的孩子。”劉桂芬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就是周班長總欺負他，我這把老骨頭，護不住咯……”
    錄音的最後，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周誌強的聲音帶著威脅“劉婆子，再敢給那野種送吃的，我就把你偷藏的收音機砸了！”
    磁帶在這時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硬生生扯斷。
    林小雅在磁帶盒裏，發現了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麵用鉛筆寫著一個地址“城東廢品站，找老陳。”
    廢品站的老陳是個瘸腿的老頭，看到收音機時，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這是劉大姐的機子！當年她總說，等明兒長大了，就用這機子教他學英語。”
    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木箱，裏麵裝著一本牛皮封麵的日記，扉頁上寫著“陳建國”——是老陳的名字，也是當年育英中學的校工，負責修理課桌椅。
    “火災那天，我在木工房修黑板。”日記裏的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驚人的冷靜，“我看見周誌強把李明推進教室，鎖了門，還在門縫裏塞了報紙。劉大姐拿著鐵錘砸門，周誌強就把她推倒在鍾樓底下。”
    林楓的呼吸驟然停滯——原來劉桂芬不是衝進火場的，是被周誌強推倒後，眼睜睜看著火燃起來的！
    日記的最後一頁，畫著一個簡易的地圖，標注著“鍾樓地基下的暗格”。老陳用紅筆在旁邊寫著“劉大姐藏了東西，說要等明兒考上大學再給他看。”
    他們連夜撬開鍾樓的地基，暗格裏果然有一個鐵皮盒。盒子裏沒有貴重物品，隻有一張李明的成績單（數學考了98分），一朵壓幹的野菊花，還有半塊用錫紙包著的、已經硬得像石頭的蛋糕。
    蛋糕上用糖霜寫著“生日快樂”，日期是1987年6月15日——火災當天。
    “劉大姐前一天就買好了蛋糕。”老陳的聲音哽咽，“她說明兒總念叨，想嚐嚐奶油蛋糕。”
    收音機突然自動響起，這次沒有童謠，隻有一個清晰的報時聲“現在是北京時間下午三點整，育英中學廣播站為您播報……”
    是當年的校園廣播！林楓猛地想起李明鐵盒裏的一張紙條“今天廣播會念我的作文。”
    他立刻翻開李明的作業本，最後一頁果然有一篇沒寫完的作文，標題是《我的媽媽》“我媽媽會織毛衣，她的手很巧，像變魔術一樣……”
    廣播裏突然傳出播音員的聲音，念的正是這篇作文！隻是念到一半就被刺耳的電流聲打斷，緊接著，是周誌強囂張的笑聲“這種野種的作文也配廣播？”
    鐵皮盒裏的蛋糕，在這一刻突然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像眼淚一樣，順著錫紙的褶皺緩緩流下。
    林楓做了一個決定。
    他聯係了市電台，用那盤錄有李明作文的磁帶，申請了一個特別播報。播出那天，林小雅帶著修複好的收音機，站在育英中學的紀念館前，無數市民自發地聚集在那裏，手裏都拿著一朵野菊花。
    下午三點整，熟悉的報時聲響起，隨後是播音員溫和的聲音“接下來，我們要播送一篇遲到了三十年的作文，作者是育英中學初二（3）班的李明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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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媽會織毛衣，她的手很巧，像變魔術一樣。她總說，等我長大了，就送我一個帶鬧鍾的收音機，這樣我就不會遲到了。劉姨也很好，她的口袋裏總有糖，她說我笑起來像她早逝的兒子……”
    作文念到一半時，天空突然飄起了細雨。人群中傳來低低的啜泣聲，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顫抖著舉起手“我是當年的語文老師……這篇作文，是我鼓勵他投稿的，後來卻被周誌強撕了……”
    廣播結束的瞬間，紀念館前的石碑突然滲出了水珠，像是在流淚。林楓看到，最後一排的空位上，那個穿白襯衫的少年正對著他微笑，手裏的粉筆在空氣中寫下“謝謝”，然後化作點點白光，融入細雨中。
    林小雅的收音機裏，突然傳出清晰的歌聲——是那首詭異的童謠，但旋律變得溫柔起來，像是有人在輕輕哼唱。老陳說，這是劉桂芬生前最喜歡的歌，她總在織毛衣時哼給自己聽。
    鐵皮盒裏的蛋糕，在雨中漸漸融化，露出了裏麵藏著的一張小紙條，是劉桂芬的字跡“明兒，不管別人怎麽說，你都是好孩子。”
    那天晚上，林楓夢見自己站在明亮的教室裏，李明坐在課桌前，認真地寫完了那篇《我的媽媽》。劉桂芬坐在旁邊織毛衣，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廣播裏，正在播放李明的滿分數學試卷，播音員笑著說“李明同學，恭喜你。”
    夢醒後，林楓發現自己的書桌上，多了一朵新鮮的野菊花，花瓣上還帶著露水。
    育英中學的故事，終於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畫上了一個溫暖的句號。隻是偶爾在深秋的黃昏，當風吹過校園，還能聽見有人在輕聲哼唱那首童謠，像在說
    “別害怕，有人記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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