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井中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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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秋猛地掀開井石板,一股潮濕的黴味湧上來,混雜著淡淡的紙漿味。井不深,能看見井底堆著些破爛的木頭,隱約有個黑乎乎的東西蜷縮在裏麵。
    “別下來!”井底突然傳來個蒼老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是活人?林晚秋心裏一喜,剛要往下爬,院門口的藍布衫紙人突然動了,它舉起紅繩,朝著井的方向輕輕一甩。紅繩像有生命的蛇,“嗖”地纏上了林晚秋的手腕,冰涼的觸感順著手臂爬上來,像無數根細針在紮。
    “抓住繩子!”井底的聲音又響了,“快!”
    林晚秋低頭看手腕,紅繩已經勒進了肉裏,留下道深紅的印子。她咬著牙抓住井邊的繩梯(不知是誰留下的),猛地往下跳。紅繩被拽得筆直,她甚至能聽見身後紙人“沙沙”的追趕聲,紐扣眼睛在井口晃了晃,像懸在頭頂的燈籠。
    “砰!”她摔在井底的木頭上,疼得差點喘不過氣。井底果然有個老頭,蜷縮在角落,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卻亮得嚇人,正死死盯著她手腕上的紅繩。
    “解下來!快解!”老頭遞過來一把生鏽的剪刀。
    林晚秋剛剪斷紅繩,就看見那截繩子在地上扭曲起來,慢慢卷成一個小小的紙人形狀,然後“唰”地自燃起來,燒得隻剩一縷黑灰,氣味像燒頭發。
    “它們靠紅繩認人,”老頭咳嗽著說,“被纏上三次,就會變成紙人的‘骨’。”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褲管空蕩蕩的,隻剩下半截,斷口處纏著厚厚的布條,滲著黑褐色的汙漬。
    林晚秋這才看清井底的“黑乎乎的東西”——是十幾個紙人,都穿著藍布衫,脖子上的紅繩纏在一起,像團亂麻。最上麵的紙人臉上,貼著片幹枯的指甲,是老張的。
    “老張他……”林晚秋的聲音發顫。
    “變成替身了。”老頭別過臉,“紙人鎮的規矩,每個外人來,都得留個‘念想’,要麽是頭發,要麽是指甲,攢夠七七四十九個,那個‘大紙人’就能徹底活過來。”
    他說的“大紙人”,是祠堂畫像裏的匠人紮的那個閨女紙人。老頭年輕時是紙人鎮的守祠人,親眼見過匠人把閨女的指甲、頭發塞進紙人肚子裏,還往紙人嘴裏喂了半碗自己的血。
    “匠人說,這叫‘借命’,”老頭的聲音抖起來,“可紙人活過來的那天,先殺的就是他。它嫌匠人給的‘命’不夠,要全鎮人的‘骨’來填。”
    井底突然傳來“咚咚”的響聲,是井石板被人從外麵敲。林晚秋抬頭,看見藍布衫紙人的影子映在井壁上,它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斧頭,正一下下劈著石板,石屑簌簌往下掉。
    “它找著這兒了!”老頭突然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這是匠人閨女的遺物,能鎮住它們!你拿著,從井後巷的密道走,出了鎮就別回頭!”
    油布包裏是塊玉佩,雕著朵小小的梅花,玉質發烏,上麵沾著點暗紅的印子,像血。林晚秋剛接過玉佩,井石板“哢嚓”一聲裂了道縫,一隻紙糊的手從縫裏伸進來,指甲是用黑紙片剪的,直勾勾地抓向她的臉。
    老頭突然撲上去,用身體堵住裂縫“快走!密道在木頭堆後麵!”
    他的喊聲被紙人的“沙沙”聲淹沒,林晚秋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還有老頭悶哼著罵“畜生!我閨女的命,不是讓你們這麽糟踐的……”
    她咬著牙扒開木頭堆,後麵果然有個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鑽進洞口的瞬間,她回頭看了一眼——老頭的半截身子已經被紙人拖出裂縫,藍布衫紙人的紐扣眼睛正對著她,嘴角的紅紙裂得更大了,像在笑。
    而老頭死死攥著的手裏,掉出半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個穿藍布衫的少女,眉眼竟和林晚秋有三分像。
    密道裏漆黑一片,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遠處若有若無的“沙沙”聲。林晚秋摸著牆往前爬,指尖觸到些黏糊糊的東西,湊近了聞,是紙漿混著血的味道。
    爬了大概百十米,前方突然透出微光。她鑽出去,發現自己站在個熟悉的院子裏——正是剛才看見紙人供桌的那間瓦房,院裏的晾衣繩上,掛著十幾個沒完工的紙人,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眼睛的位置挖著黑洞,在月光下像一張張哭臉。
    這是紙人匠的院子。
    正屋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音,像剪刀剪紙。林晚秋握緊玉佩,悄悄推開門。
    屋裏亮著盞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個穿長衫的“人”正坐在桌前紮紙人。他的背對著門,頭發花白,手裏的剪刀飛快地動著,紅紙在他手裏轉了兩圈,就變成了一隻纖細的手。
    是紙人匠?他不是早就瘋了嗎?
    林晚秋剛要退出去,“紙人匠”突然停了手,聲音像揉皺的紙“來了就坐吧,晚意等你很久了。”
    晚意?是他閨女的名字。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看見桌上擺著個剛紮好的紙人,穿著和她身上一樣的衝鋒衣,臉上的眉眼,竟和她自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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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紙人匠。”林晚秋舉起玉佩,玉佩碰到光線的瞬間,發出淡淡的紅光,“你是紙人。”
    “紙人匠”慢慢轉過身。他的臉是用黃紙糊的,眼睛是兩顆發黑的紐扣,嘴角咧開個僵硬的弧度“我是他,也不是他。他把魂附在我身上,就為了等一個‘合適的骨’。”
    他指了指桌上的紙人“晚意的紙身太舊了,得換個新的。你的眉眼像她,生辰也合,是最好的‘骨’。”
    林晚秋突然想起老頭的話——紙人要活,得用生人的“骨”來填。這“骨”不是真的骨頭,是魂魄。
    “老張的指甲,鎮上人的頭發,都是‘引子’,”紙人匠的剪刀又動起來,剪下一塊紅紙,變成了條細細的舌頭,“現在就差你的‘魂’了。”
    屋裏的紙人突然都動了,缺胳膊少腿的紙人在地上爬,祠堂裏見過的紅紙人影從窗戶縫裏擠進來,像無數隻手在抓她。林晚秋攥著玉佩往後退,玉佩的紅光越來越亮,照到的紙人都發出“滋滋”的響聲,黃紙開始發黑、卷曲。
    “你逃不掉的,”紙人匠的紐扣眼睛死死盯著她,“這玉佩是晚意的,它認主,也認‘替身’。”
    玉佩突然變得滾燙,林晚秋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湧,像有什麽東西要鑽進她的身體。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甲縫裏不知何時沾了些黃紙漿,皮膚的紋理,竟變得像紙一樣粗糙。
    屋外傳來“咚”的一聲,是井裏那個老頭!他拖著半截身子爬來了,手裏舉著把柴刀,對著紙人匠就砍“放開她!晚意不會要替身的!”
    柴刀劈在紙人匠身上,黃紙紛飛,露出裏麵纏滿的紅繩,繩頭上拴著無數個小小的紙人,每個都長著不同的臉——是紙人鎮失蹤的那些人。
    “她會的!”紙人匠發出刺耳的尖叫,紅繩突然散開,像網一樣罩向林晚秋,“她想活!”
    混亂中,林晚秋被紅繩纏住了腳踝,拖向桌前的紙人。紙人的臉和她的臉越來越近,她甚至能聞到紙人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和玉佩的味道一模一樣。
    老頭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擋住紅繩“拿著這個!”他把一個小小的木盒塞進她手裏,“這是晚意的真骨!燒了它,一切就結束了!”
    木盒裏,是截小小的指骨,裹在藍布衫的碎片裏。
    紅繩猛地收緊,老頭發出一聲慘叫,紙糊的臉貼在他背上,紐扣眼睛慢慢陷進他的皮肉裏。林晚秋看著他的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皮膚透出紙一樣的黃,終於咬咬牙,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木盒。
    火焰騰起的瞬間,紙人匠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身體像被點燃的紙堆一樣塌下去。屋裏的紙人紛紛倒地,變成一灘灘發黑的紙漿。
    老頭的身體軟下來,最後看了林晚秋一眼,嘴角露出個解脫的笑“晚意……終於能安息了……”
    他的身體漸漸化作紙灰,風一吹,散了。
    林晚秋握著燒剩的指骨灰,走出紙人匠的院子。鎮裏的紅紙人影都消失了,瓦房的門窗敞開著,裏麵的紙人癱在地上,像堆沒用的廢紙。
    祠堂的門也開著,供桌上的黑香已經滅了,老張的半截紅繩掉在地上,變成了普通的草繩。
    她順著青石板路往外走,路過牌坊時,看見“紙人鎮”三個字上的紅紙都掉了,露出底下刻著的小字“民國二十三年,為女晚意築此鎮,以紙代人,以魂養魂,終成大錯。”
    是紙人匠刻的。
    走出鎮子的瞬間,天已經蒙蒙亮了。林晚秋回頭看,紙人鎮的輪廓在晨霧裏漸漸模糊,像一幅被水浸濕的畫。
    她摸了摸口袋裏的玉佩,已經涼透了,上麵的梅花圖案變得清晰起來,像剛刻上去的。指甲縫裏的紙漿也不見了,皮膚光滑如初,仿佛昨晚的一切隻是一場噩夢。
    大巴還停在路邊,司機老張靠在車門上打盹,看見她回來,揉了揉眼睛“小林姑娘,你跑哪兒去了?我醒了就沒見你,還以為你先走了。”
    他的腳踝好好的,脖子上也沒有紅繩。
    林晚秋愣住了“你不記得紙人鎮了?”
    “紙人鎮?”老張笑了,“那是老輩人編的故事,哪有什麽鎮子?昨晚霧大,你怕是看錯了。”
    車重新發動時,林晚秋回頭望了一眼霧中的山坳——那裏空空蕩蕩,隻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根本沒有鎮子的影子。
    她鬆了口氣,摸出玉佩放在手心。玉佩的背麵,不知何時多了一行極小的字,像用指甲刻的
    “謝你贈她安息。”
    車窗外的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裏麵的藍布衫——那是她出發前穿的,此刻卻像剛漿洗過一樣挺括,領口處繡著朵小小的梅花,針腳細密,像出自女子之手。
    林晚秋的指尖輕輕拂過梅花,突然想起紙人匠院子裏的那尊紙人,穿著和她一樣的衝鋒衣,眉眼彎彎,像在笑。
    或許,有些“替身”,從來都不是被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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