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周子謙搬到樓上房間的。他的身體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像一塊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喘不過氣。
    她把他放在床上，用溫水給他擦了臉，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比之前平穩了些。陽光透過窗紗照在他臉上，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像個安靜的孩子。
    許清沅坐在床邊，握著他冰冷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想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躺在病床上，因為替她擋了一場意外。那時她守在他床邊，心裏想的是，隻要他能醒過來，她什麽都願意做。
    現在，她還是這樣想。
    休息了幾個小時，體力稍稍恢複後，許清沅站起身。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須去井底找到阿月的屍骨。
    她找出周子謙放在儲藏室的工兵鏟和繩索，又把那枚戒指緊緊攥在手裏。戒指已經徹底失去了溫度，像一塊普通的金屬，但許清沅知道，它承載了太多東西。
    再次走進地下室，空氣似乎比之前清新了一些，那股濃烈的腥臭味淡了許多。井底的水麵平靜無波，倒映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光，像一麵鏡子。
    許清沅深吸一口氣，將繩索的一端係在井口的青石板上，另一端綁在自己腰上。她握緊工兵鏟，慢慢向下爬。
    井底的水已經退了不少，隻沒過腳踝。淤泥很厚，踩上去軟軟的，讓人很不舒服。許清沅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柱在黑暗中晃動，照亮了井底的每一個角落。
    屍骨在哪裏？
    她用工兵鏟小心翼翼地在淤泥裏挖掘。鏟頭碰到硬物時，她的心猛地一跳。她放慢動作，一點點把周圍的淤泥撥開。
    那是一截白骨，看起來像是小腿骨。
    許清沅的心跳開始加速。她繼續挖掘，更多的骨頭顯露出來。顱骨、肋骨、手臂骨……散落得到處都是，顯然是被人故意打碎的。
    在一堆碎骨旁邊，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銀質長命鎖，鎖上刻著一個“安”字，已經被水浸得發黑。許清沅的心一緊——這應該是阿月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的東西。
    她蹲下身，用手輕輕拂去長命鎖上的淤泥，眼眶有些發熱。不管阿月做了什麽，她和她的孩子，都是這場恩怨的受害者。
    就在這時，手機手電筒的光突然閃爍了兩下，滅了。
    井底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許清沅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工兵鏟。她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冰冷起來，水麵開始微微波動，一圈圈漣漪向外擴散。
    “阿月？”她試探著開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沒有回應。但她能聽到，有什麽東西在水裏遊動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那聲音停在了她的腳邊。緊接著，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許清沅嚇得渾身一僵，剛想甩開，就聽到一個微弱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阿月的聲音，但這次沒有了之前的怨毒，隻剩下無盡的悲傷和絕望。
    許清沅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她慢慢蹲下身，盡管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那隻手的顫抖。
    “我會找到他的，”她輕聲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會把你們一起安葬，讓你們安息。”
    抓住她腳踝的手鬆開了。水麵再次平靜下來，手機手電筒也奇跡般地亮了。
    許清沅鬆了一口氣，繼續挖掘。這一次，她很快就找到了所有的碎骨，包括那個小小的、尚未成型的胎兒骨骼。
    她用一塊幹淨的布將所有的骨頭小心翼翼地包起來，連同那個長命鎖一起，抱在懷裏。骨頭很輕，但她卻覺得沉甸甸的。
    爬回地麵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暉透過地下室的入口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柱。
    許清沅抱著布包，走到院子裏。院子裏的老槐樹在風中搖曳，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語。她選了一棵靠近槐樹的地方，用工兵鏟挖了一個坑。
    埋骨的時候，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布包放進坑裏，一點點填上土。最後，她把那個長命鎖放在了墳頭。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看著那座小小的墳塋，心裏五味雜陳。
    突然，她感覺到一陣微風拂過臉頰，帶著一絲熟悉的煙草味。
    許清沅猛地回頭。
    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人。但她看到，客廳的窗戶開著，窗簾在風中輕輕飄動。
    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衝進客廳。
    沙發上空空如也。
    她又衝上二樓，推開臥室的門。
    床上的周子謙也不見了。
    “子謙？”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周子謙，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
    許清沅的心髒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她在老宅裏瘋狂地尋找，客廳、廚房、閣樓、地下室……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卻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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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月的怨氣消散的那一刻，他也徹底離開了。
    許清沅癱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洶湧而出。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他終於解脫了，不再被痛苦和怨恨糾纏。可為什麽，心會這麽痛？
    就在這時，她看到茶幾上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本周子謙的日記，是她之前一直沒找到的最後幾頁。
    她顫抖著手翻開日記。
    最後一頁，是他失蹤前一天寫的
    “清沅，如果我沒能回來，別難過。能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忘了我，好好生活。還有，對不起，讓你卷入了這場恩怨。”
    日記的最後，畫著一個簡單的笑臉，旁邊寫著一行小字“我愛你。”
    許清沅的眼淚掉在日記本上，暈開了墨跡。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老宅裏很安靜，再也沒有了那些詭異的聲響。
    座鍾的碎片已經被清理幹淨了，地板上的水漬也消失了，仿佛之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但許清沅知道，那不是夢。
    她失去了周子謙，但也結束了一段跨越七十年的恩怨。
    第二天一早，許清沅收拾好行李，離開了這棟老宅。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除了那本日記和那枚戒指。
    鎖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陽光灑在老宅的屋頂上，青瓦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祥和。
    也許，阿月和她的孩子已經安息了。
    也許，周子謙也已經去往了他該去的地方。
    而她，也該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了。
    隻是，在很多個午夜夢回時，她依然會想起那棟老宅，想起那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想起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她知道，他從未真正離開。他隻是換了一種方式，活在了她的記憶裏，活在了每一個有月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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