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餘纏

字數:3227   加入書籤

A+A-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林穗發現事情並沒有真正結束。
    那天她在陽台曬被子,風卷著幾根烏黑的發絲落在被單上。她以為是自己掉的頭發,隨手拂去時,指尖卻觸到熟悉的冰涼——那發絲比她的頭發粗硬,根部還沾著點暗紅的碎屑,像幹涸的血。
    轉身去看梳頭匣所在的閣樓,木門緊閉,銅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可她明明記得,昨天鎖門時,鑰匙是掛在門楣上的,現在卻不見了。
    “媽,你動過閣樓的鑰匙嗎?”林穗衝進廚房問。
    母親正在擇菜,聞言手一頓,菜刀差點切到手指“沒……沒碰過。”她抬頭看向閣樓方向,臉色又白了,“是不是你記錯了?”
    林穗沒再說話。她走到閣樓門口,耳朵貼著門板聽,裏麵靜悄悄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可當她退後兩步時,眼角餘光瞥見樓梯扶手上,纏著一縷極細的黑發,像根線,從閣樓門縫一直牽到她的臥室門口。
    那頭發太細了,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此刻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晃動,像是在指引方向。
    林穗捏著那縷頭發往臥室走,發絲韌性驚人,拽到盡頭時,發現它係在梳妝台的抽屜把手上——就是放鏡子的那個抽屜。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拉開抽屜。鏡子靜靜躺在裏麵,鏡麵光滑,映出她緊繃的臉。可當她把鏡子翻過來時,背麵突然多出幾道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刮過,深褐色的痕跡裏,還嵌著幾根碎發。
    這麵鏡子是她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用了三年,背麵一直是光溜溜的紅漆。
    “你到底想幹什麽?”林穗對著鏡子低聲問。
    鏡中的自己嘴唇沒動,喉嚨裏卻滾出個極輕的氣音,像歎息,又像啜泣。她猛地抬頭,看見鏡中自己的肩膀後麵,多出半張臉——蒼白的皮膚,烏青的嘴唇,正是婉娘。
    這次婉娘沒有猙獰的表情,隻是用那雙滲著血絲的眼睛盯著她,目光落在她胸前。林穗低頭,才發現自己戴著的銀鎖吊墜不知何時鬆開了,正晃悠著貼近鏡子。
    那是祖母給她的長命鎖,背麵刻著她的生辰八字。
    鏡子突然“嗡”地一聲震顫起來,林穗感覺一股吸力從鏡麵傳來,銀鎖吊墜被牢牢吸在鏡麵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想鬆手,手指卻像被粘住一樣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銀鎖上的花紋一點點被磨平,露出底下暗黃色的銅胎。
    “穗穗!”母親拿著桃木梳衝進來,照著鏡麵狠狠砸下去。
    “啪”的一聲,鏡子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吸力驟然消失。林穗跌坐在地,銀鎖吊墜已經變得坑坑窪窪,背麵的生辰八字被磨得模糊不清。
    鏡中的婉娘消失了,隻有裂紋深處,隱約能看到無數根頭發在蠕動,像被困在玻璃後的蛇。
    “她不是要走。”母親癱坐在地,桃木梳掉在地上,齒斷了兩根,“她是想借你的命留下來。”
    林穗這才注意到,母親的手腕上纏著紅布,布縫裏滲出血跡。“你受傷了?”
    “剛才在閣樓……”母親解開紅布,手腕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像被頭發纏過,“我看見鑰匙插在鎖上,剛想拔出來,就被什麽東西拽住了。”
    她指著窗外“我好像看到個穿戲服的影子,在槐樹上站著。”
    林穗猛地想起《梳頭記》裏的青衣小生。婉娘的怨氣明明該隨著小像化解,怎麽會反而變本加厲?難道太奶奶的記載漏了什麽?
    當晚,林穗徹夜未眠。她把《梳頭記》翻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在最後一頁的夾層裏,找到半張泛黃的戲票。
    戲票是三十年代的,上麵印著“鳴春班”三個字,還有個模糊的日期——正是婉娘出嫁的那天。
    戲票背麵用鉛筆寫著一行字,筆跡潦草,像是急著寫就的“三日後,老地方見,等我。”
    落款是個“硯”字。
    林穗的心沉了下去。婉娘出嫁那天,那個叫硯的小生根本沒離開,他還在等她。可婉娘已經死了,他到最後都不知道真相。
    那婉娘現在糾纏不休,是因為……她以為小生失約了?
    淩晨三點,閣樓突然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像是有人推開了門。緊接著,樓下傳來梳頭匣被打開的聲音,還是那種黏膩的、木梳劃發絲的動靜,卻比之前慢了很多,帶著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穗抓起那半張戲票,輕輕推開臥室門。
    月光從廚房窗戶漏進來,照亮了客廳中央——婉娘的影子正坐在梳妝台前,手裏拿著把斷齒的桃木梳,一下下梳著那綹從梳頭匣裏散出來的長發。她的動作很慢,梳齒勾住發絲時,會停頓很久,像是怕扯疼了自己。
    而在她身後的地板上,那半張戲票正被一縷頭發輕輕拖著,往她手邊挪。
    林穗屏住呼吸,看著婉娘拿起戲票,蒼白的手指一遍遍撫過那個“硯”字。鏡中的影子漸漸變得透明,長發開始一縷縷消散在月光裏,像被風吹散的煙霧。
    梳頭匣“哢噠”一聲合上了,桃木梳掉在地上,斷齒的地方沾著幾根閃著銀光的發絲。
    等到天快亮時,客廳已經空無一人,隻有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粉味,像誰留下的告別。
    林穗撿起桃木梳,發現斷齒的縫隙裏,夾著片幹枯的花瓣,是當年婉娘插在鬢邊的白梅。
    後來,林穗在老宅的地基下,挖出了一具被頭發纏滿的骸骨,懷裏抱著個褪色的戲服香囊,裏麵裝著半塊硯台。
    她把骸骨和婉娘的梳頭匣葬在一起,墓碑上沒刻名字,隻種了棵白梅樹。
    那年冬天,白梅開得格外好。有人說,雪夜裏看見兩個影子在樹下並肩站著,一個穿旗袍,一個穿戲服,頭發纏在一起,像解不開的結,又像分不開的緣。
    喜歡怕怕勿入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怕怕勿入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