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胭脂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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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開了又謝,轉眼又是三年。林穗早已搬離老宅,卻總在清明這天回去看看。今年她剛走到梅林,就看見樹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用手帕輕輕擦拭墓碑,動作慢得像在撫摸什麽珍寶。
“您是?”林穗上前問道。
老太太回頭,臉上的皺紋裏嵌著風霜,眼睛卻很亮,像浸過水的墨石“我是陳家的,來給……給故人賠個罪。”她指著墓碑,聲音低下去,“我爹當年瘋癲,害了他們,我這心裏不安生。”
林穗這才認出,是陳老頭的女兒,小時候見過幾麵,後來嫁去了外地。
老太太從布包裏拿出個鐵皮盒,打開時,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封泛黃的信,信封上都沒寫地址,隻畫著小小的梅花。“這是我收拾爹的遺物時找著的,估摸著是當年那個唱戲的先生寫的,一直沒寄出去。”
林穗的心跳漏了一拍。是硯生的信?
“我爹瘋了後總念叨,說有個穿戲服的人蹲在門口哭,手裏攥著這些信,說找不到收信的人。”老太太把信遞給她,“你是這宅子的主人,該由你收著。”
回到老宅時,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林穗坐在客廳的藤椅上,小心地拆開第一封信。信紙是粗糙的草紙,字跡卻遒勁有力,帶著點戲文裏的纏綿氣
“婉妹,今日台上唱《牡丹亭》,唱到‘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總想起你去年在梅林裏哼這調子的樣子。你說最愛杜麗娘,說她‘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可我總怕,咱們熬不到那一天。”
第二封信裏夾著片幹枯的梅花“聽聞你家裏要給你尋婆家,我連夜托人去說親,卻被你父親趕了出來。他說戲子配不上小姐,可他哪裏知道,我攢的銀釵,夠給你買半座梅林了。”
看到第五封,林穗的指尖開始發顫。信紙上有淚痕暈開的墨漬“他們說你嫁了,花轎從戲台前過的時候,我正唱到‘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一抬頭,看見你掀起轎簾看我,鬢邊插著我送你的白梅。婉妹,那是你在跟我告別嗎?”
最後一封信寫得極短,墨跡濃得像要滴下來“我找了你三年,老宅空了,梅林枯了,他們說你死了。可我不信,你說過要等我,我就在這梅樹下守著,等到頭發白了,骨頭爛了,也要等你回來梳我的頭。”
沒有落款,隻有信紙末尾畫著小小的硯台,旁邊是半朵沒畫完的梅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著窗欞,像有人在輕輕叩門。林穗抬頭,看見玻璃上蒙著層水汽,水汽裏漸漸映出兩個模糊的影子——一個穿旗袍的女子正給身邊的青衣小生梳頭,發絲垂在他肩頭,像黑色的瀑布。
小生微微側頭,對著女子笑,眉眼溫柔得像化了的雪。女子抬手,把一朵白梅插在他鬢邊,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什麽。
林穗屏住呼吸,看著他們的影子在水汽裏慢慢變淡,最後化作兩縷青煙,從窗縫飄了出去,融進漫天的雨幕裏。
她低頭看向那堆信,突然發現最底下壓著張胭脂紙,是婉娘常用的桃花色。紙上用指甲劃著幾行字,歪歪扭扭,像是用盡最後力氣寫的
“硯哥,我等你。
在梅樹下,
在梳頭匣裏,
在每一縷纏著你的頭發裏。
等你認出我指尖的胭脂,
等你知道,
我從沒走。”
字跡的末端,有個小小的血印,像是用斷指按上去的。
雨停的時候,林穗把信和胭脂紙一起燒了,灰燼被風吹著,飄向梅林的方向。她仿佛看見,梅樹下的兩個墓碑旁,多了兩簇纏繞的藤蔓,一枝開著白梅,一枝結著墨色的果實,根須在泥土裏緊緊交纏,再也分不開。
那年冬天,有個攝影愛好者來老宅拍照,說在梅林深處拍到了奇怪的景象——雪地裏有兩個相擁的影子,男子穿著戲服,女子的長發垂在他背上,像匹黑色的綢緞,發梢沾著未化的雪,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照片洗出來後,影子卻不見了,隻剩下空蕩蕩的梅林,枝頭的白梅開得正好,花瓣上凝著的露珠,像誰沒幹的眼淚,又像藏了多年的、終於落下的胭脂。
林穗再也沒回過老宅。但她知道,那裏的梅樹下,有對戀人終於找到了彼此,用頭發纏著,用胭脂記著,用骨頭連著,在漫長的歲月裏,把一場未了的情,寫成了永不落幕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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