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戲衣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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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後,林穗的女兒安安到了梳辮子的年紀。小姑娘總愛纏著要聽太奶奶的故事,尤其癡迷婉娘和硯生的傳說,床頭擺著個仿製的桃木梳,說是要給“梅樹下的阿姨”梳頭。
    這年深秋,林穗帶著安安回老宅收拾東西。推開院門時,愣住了——原本荒蕪的院子裏,竟自發長出一片矮梅,枝椏上掛著件半舊的月白戲衣,被風吹得輕輕晃動,衣擺掃過地麵,留下淡淡的墨痕。
    “媽媽,那是什麽?”安安指著戲衣,眼睛亮晶晶的。
    林穗走近了才發現,戲衣的袖口繡著纏枝蓮,針腳和婉娘旗袍上的如出一轍。更奇怪的是,衣料上沾著些細碎的梅花瓣,像是剛從梅林裏撿來的。
    她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布料,就聽見身後傳來“咿呀”一聲輕響。回頭時,看見安安正踮著腳,夠著堂屋門框上掛著的舊燈籠,燈籠裏竟放著個小小的戲偶,穿著青衣的戲服,手裏捏著支梅花。
    “這是誰放的?”林穗心裏發緊。老宅常年鎖著,除了她沒人有鑰匙。
    安安舉起戲偶,奶聲奶氣地說“是個穿旗袍的阿姨給我的,她說讓我把這個還給硯叔叔。”
    林穗的頭皮瞬間麻了。她從沒跟安安說過“硯”這個名字。
    當晚,她們沒能離開。暴雨衝垮了山路,老宅的木門不知何時自己鎖上了,鑰匙插在門外,轉不動。安安抱著戲偶在客廳地毯上睡著了,林穗坐在窗邊,看著那片矮梅在風雨裏搖晃,戲衣被吹得獵獵作響,像有人在裏麵掙紮。
    子夜時分,堂屋突然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林穗握緊枕邊的剪刀,看見那件月白戲衣正順著門檻往裏爬,衣擺拖著濕漉漉的梅花瓣,在地板上畫出蜿蜒的紅痕。
    戲衣停在安安的搖籃邊,領口慢慢立起來,像是有個無形的人穿著它,正低頭看著安安手裏的戲偶。
    “是你嗎?”林穗輕聲問,聲音在發抖。
    戲衣沒有動,卻有股熟悉的檀香飄過來,混著淡淡的胭脂氣。安安懷裏的戲偶突然動了一下,舉起手裏的梅花,輕輕碰了碰戲衣的領口。
    就在這時,戲衣上的墨痕開始滲開,像滴進水裏的墨汁,漸漸暈染成三個字——“等你了”。
    字跡很快消失,戲衣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像是在哭。衣擺掃過地板,帶起無數根黑發,卻沒有纏向任何人,隻是在安安腳邊繞了個圈,然後慢慢散開,化作點點熒光,融進戲偶的身體裏。
    安安翻了個身,咂咂嘴,把戲偶抱得更緊了。
    林穗這才注意到,戲偶的底座刻著個極小的“婉”字,是用胭脂描過的,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
    天亮時,雨停了。林穗推開門,發現戲衣不見了,矮梅的枝椏上掛著個小小的錦囊,裏麵裝著半塊梅花形狀的胭脂,和一撮烏黑的發絲,用紅繩係著,打成了同心結的樣子。
    山路修通那天,安安非要把戲偶留在老宅,說“阿姨說,他們要在梅樹下唱戲了,需要這個當道具。”
    林穗沒再反對。她把錦囊放進梳妝匣,和那本《梳頭記》放在一起。關匣的瞬間,她仿佛聽見匣子裏傳來極輕的戲文聲,是《牡丹亭》裏的句子“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回去的路上,安安指著老宅的方向,突然說“媽媽你看,梅樹下有兩個人在跳舞!”
    林穗回頭,隻見晨霧中的梅林裏,兩縷青煙正纏繞著上升,一縷泛著胭脂的紅,一縷帶著墨色的黑,最終在雲端交融,化作一片淡淡的霞光。
    後來,再也沒人在老宅見過怪事。隻是有趕夜路的村民說,逢著月圓的夜晚,能聽見老宅方向傳來唱戲的聲音,男腔清亮,女腔婉轉,唱的總是那出《牡丹亭》,唱到“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時,梅林裏的梅花就會一朵朵綻開,哪怕是在深冬。
    林穗偶爾會收到匿名的包裹,裏麵有時是片新鮮的梅花瓣,有時是張用胭脂寫的便簽,字跡娟秀,隻寫著三個字“勿念安”。
    她知道,那是婉娘和硯生在告訴她,他們終於在另一個世界,把這場遲到了百年的愛戀,唱成了圓滿的結局。而那些曾經纏繞的青絲,如今都化作了梅樹下的養分,滋養著歲歲年年的花開,也滋養著一段永遠不會被遺忘的,人鬼未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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