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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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的第一個月圓夜,沈硯被一陣極輕的敲門聲驚醒。
不是叩門,是指甲輕輕刮擦門板的聲音,“沙……沙沙……”,和當年沈曼青刮窗欞的節奏一模一樣。她摸向枕邊的平安鎖,鎖身冰涼,卻沒像往常那樣發燙——這不是惡意的糾纏。
“誰?”沈硯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門外的聲音停了。過了半晌,傳來個極輕的女聲,像浸在水裏的絲綢“送還東西。”
沈硯捏著平安鎖起身,門縫裏透進縷月光,映出雙繡花鞋的影子,鞋頭繡著玉蘭花,沾著點濕泥,像是剛從後山的草叢裏走來。
她緩緩拉開門。
月光下站著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眉眼清秀,鬢邊別著朵新鮮的白玉蘭,正是沈曼青。隻是這次,她的眼睛裏有了瞳仁,漆黑的,像盛著兩汪秋水,再沒有從前的怨毒。
“你……”沈硯攥緊平安鎖,指尖泛白。
沈曼青沒靠近,隻是抬手,掌心托著枚銀質的玉蘭紐扣,正是上次從燃燒的嫁衣裏滾出的那枚。“當年他送我的,該還了。”
紐扣上纏著根紅繩,繩端係著半張泛黃的戲票,是民國二十六年的“鳴春班”,上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三月十五,戲台後等你,帶你走。”
字跡和太爺爺布衫裏的“沈硯”如出一轍。
“他沒來。”沈曼青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釋然的笑意,“礦洞裏的字,是我瞎刻的。其實我知道,他被族裏鎖起來了,根本出不來。”
沈硯愣住了。
“那七根桃木釘,是他讓偷偷換的。”沈曼青指著後山的方向,月光在她旗袍上流淌,像層薄霜,“他說用普通木釘,我百年後能托生,別成了孤魂野鬼。”
平安鎖突然發燙,沈硯低頭,隻見鎖身背麵的“鏡中約”三個字正泛著紅光,映得沈曼青的身影越發透明。
“棺底的月,是他用胭脂畫的。”沈曼青的聲音越來越輕,像要被風吹散,“他說怕我在底下黑,就把每月的月光,都藏進棺裏陪我。”
她把紐扣放在門檻上,後退半步,對著沈硯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沈硯。”
這聲“沈硯”,喊的是她,也像是喊著那個遲到了百年的人。
沈硯看著她的身影在月光裏化作點點熒光,像撒落的玉蘭花粉,飄向祠堂的方向。平安鎖的溫度漸漸退去,鎖身變得溫潤,像塊真正的暖玉。
第二天清晨,祠堂的橫梁上,平安鎖旁多了件東西——是麵修複完整的菱花鏡,鏡麵映著輪圓滿的月亮,鏡沿纏著根紅繩,繩端係著枚玉蘭紐扣,和門檻上那枚,正好是一對。
老族長說,那是沈曼青的嫁妝鏡,當年被太奶奶摔碎,是太爺爺偷偷撿回來,一片片粘好的,藏在祠堂的梁上,藏了一輩子。
沈硯在太爺爺的舊物裏,找到本日記。最後一頁畫著個穿旗袍的姑娘,站在槐樹下,手裏舉著麵鏡子,鏡中是輪圓月,旁邊寫著行小字“青妹,等下一個月圓,我就來接你回家。”
日期是民國三十八年,太爺爺去世的前一天。
原來,他也等了一輩子。
那年冬天,後山的廢棄礦洞長出片玉蘭花,雪天裏開得正豔,花瓣上總凝著層薄霜,像誰沒幹的眼淚。有趕夜路的人說,月圓時能看見洞裏亮著微光,像有人舉著鏡子,照著兩株纏繞生長的花,一株開在白骨旁,一株長在月光裏。
沈硯再也沒見過沈曼青的影子。隻是每年清明,她去合葬墳前時,總會發現墓碑上擺著麵小小的菱花鏡,鏡中映著藍天白雲,還有兩個模糊的人影,並肩走在陽光下,像赴一場遲到了百年的約。
風吹過鏡麵,帶來遠處戲樓的唱詞,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月有圓時,緣有盡處,
百年等待,終得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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