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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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的第一場雨,下得纏綿。
沈念把嗩呐擦拭幹淨,放進祖父留下的舊木盒裏。紅木杆上的溫度似乎穩定了些,不再忽冷忽燙,隻是碗口的裂痕裏,那顆乳牙總在陰雨天泛著水光,像含著一滴淚。
這天傍晚,她接到王村村委會的電話,說李寡婦的墳被雨水衝塌了一角,露出了半截棺材,問她要不要過去看看。
“別去。”母親正在廚房燉雞湯,聞言猛地關火,“那地方邪性,好不容易才平息的事,別再招惹了。”
沈念卻放不下。掛了電話,她還是揣著木盒出了門。雨絲斜斜地打在臉上,帶著深秋的涼意,通往墳地的小路泥濘不堪,鞋跟陷進泥裏,拔出時帶著“咕嘰”的聲響,像有人在身後拽著。
離墳地還有幾十米遠,她就聽見了嗩呐聲。
不是她吹過的任何調子,而是《喜洋洋》,歡快得有些刺耳,卻吹得斷斷續續,像是有人在哽咽著演奏。聲音從塌了的墳頭裏傳出來,混著雨水敲打棺材的“咚咚”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沈念攥緊木盒,一步步挪過去。塌落的泥土裏,果然露出半截黑木棺材,棺蓋裂了道縫,嗩呐聲就是從縫裏鑽出來的。更詭異的是,裂縫裏還伸出一隻手,蒼白纖細,正死死扒著棺木邊緣,指甲縫裏嵌著黑泥。
“救……救我……”
女人的聲音從棺材裏傳出來,微弱得像蚊子哼,卻帶著刺骨的絕望。沈念嚇得後退半步,卻看見那隻手的手腕上,戴著個褪色的紅繩,紅繩上拴著的,正是那半塊燒焦的銀鎖。
是李寡婦!
她怎麽還在棺材裏?不是已經……
沈念腦子一片空白,手裏的木盒突然發燙,像是裏麵的嗩呐在躁動。她打開盒蓋,嗩呐果然在微微顫動,碗口的裂痕裏,那顆乳牙亮得驚人。
“幫我……把鎖解開……”女人的聲音更急了,帶著哭腔,“這鎖鎖著我的魂,也鎖著他的……”
沈念這才看清,銀鎖的鎖孔裏纏著的不僅是臍帶,還有根極細的紅線,紅線另一端鑽進棺材深處,像是係著什麽東西。她咬咬牙,蹲下身想掰開那隻手,指尖剛觸到皮膚,就被燙得縮回手——那手滾燙,像是在沸水裏煮過。
“他來了……”女人突然尖叫起來,手猛地縮回棺材,裂縫裏傳來劇烈的撞動聲,像是有人在裏麵掙紮,“別讓他拿走嗩呐!那是我們唯一的念想!”
沈念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傳來腳步聲。她回頭一看,是個穿黑布衫的老頭,背著手站在雨裏,頭發和胡子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刀刻,正是當年按住祖父、不讓開棺的李寡婦婆家大哥,李老栓。
“你不該來的。”李老栓的聲音像磨過的砂紙,“這棺材早該釘死,是她自己不安分。”
“她還活著!棺材裏有聲音!”沈念指著裂縫喊道。
李老栓冷笑一聲,從背後拿出一把錘子和幾根鐵釘“三十年前就該釘死的,是你爺爺心慈手軟,留了道縫。這女人帶著個死嬰,魂魄不安生,年年鬧得村裏不得安寧,今天必須讓她徹底閉嘴。”
他說著就要往棺材上釘釘子,裂縫裏的撞動聲突然停了,緊接著傳來女人的哭聲,淒厲得像被刀割“大哥!我知道錯了!求你留著嗩呐!那是他當年送我的定情物啊!”
沈念這才明白,那嗩呐根本不是祖父的,而是李寡婦未婚夫送她的。當年男人去外地打工,臨走前把祖傳的嗩呐留給她,說等賺夠錢就回來娶她,結果在礦上出了意外,屍骨無存。李寡婦懷著孩子等了一年,直到難產而死,手裏還攥著這支嗩呐。
“你不能釘!”沈念撲過去抱住李老栓的胳膊,“她隻是想留個念想!”
李老栓猛地甩開她,鐵釘“噗嗤”一聲釘進棺蓋,裂縫裏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人被釘穿了手掌。沈念看見一滴血從裂縫裏滲出來,在雨水裏暈開,紅得刺眼。
“再釘!”李老栓紅著眼喊。
第二根鐵釘落下時,沈念懷裏的嗩呐突然自己飛了出去,“哐當”一聲撞在棺蓋上,碗口的裂痕徹底崩開,露出裏麵藏著的東西——除了頭發和臍帶,還有半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個穿工裝的年輕男人,笑得露出白牙,懷裏抱著的,正是這支嗩呐。
“他……他的照片……”女人的聲音帶著哽咽,從棺材裏傳出來,“我找了三十年……”
嗩呐撞在棺蓋上,發出“嗡嗡”的共鳴,像是在哭。李老栓的錘子突然掉在地上,他盯著照片,嘴唇哆嗦著“二弟……”
原來,李老栓的二弟,就是李寡婦的未婚夫。當年他死在礦上,消息傳來時,李寡婦剛難產去世,家裏人怕她知道了更不安生,就把照片藏了起來,連嗩呐也一並塞進了棺材。這些年村裏鬧鬼,李老栓一直以為是李寡婦在作祟,卻沒想到,她隻是在找未婚夫的痕跡。
雨突然停了。
夕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照在棺材上。裂縫裏的那隻手又伸了出來,這次動作很輕,慢慢撿起地上的照片,貼在臉上。沈念看見,那隻手的手腕上,銀鎖的鎖孔裏,紅線慢慢鬆開,飄向空中,化作點點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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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鬧了……”女人的聲音很輕,帶著釋然,“找到他了,不鬧了……”
金光裏,隱約出現兩個影子,一男一女,抱著個嬰孩,慢慢往遠處飄去。女人回頭看了沈念一眼,笑了笑,眼角的淚落在嗩呐上,滴進碗口的裂痕裏。
嗩呐突然發出一陣清亮的調子,是《百鳥朝鳳》,歡快而圓滿。
李老栓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沈念撿起嗩呐,發現碗口的裂痕已經愈合,那顆乳牙不見了,隻剩下紅木杆上溫潤的包漿,和吹口處一點淡淡的紅,像是誰留下的唇印。
回去的路上,沈念把嗩呐抱在懷裏,感覺它輕了很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路過村口的老槐樹時,她看見母親站在樹下等她,手裏拿著件藍布褂子。
“這是我找出來的,當年李寡婦的婆家扔出來的,我偷偷撿了回來。”母親把褂子遞給她,“燒了吧,讓她走得體麵點。”
沈念在槐樹下點燃了藍布褂子。火苗竄起來,映著她的臉,她仿佛又聽見了嬰兒的笑聲,和女人輕輕的哼唱。火光裏,嗩呐靜靜地躺著,紅木杆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光,像是一段終於被溫柔安放的過往。
從那以後,王村再也沒鬧過鬼。李寡婦的墳被重新修葺,墓碑上刻上了她的名字,旁邊添了個小小的衣冠塚,埋著那半張照片和那支嗩呐。
沈念偶爾還會去墳前坐坐,有時會帶上嗩呐,吹一段《百鳥朝鳳》。風吹過墳頭的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應和。她知道,有些牽絆,不會因為生死而斷裂,隻會化作風,化作雨,化作歲月裏一聲溫柔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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