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台的鎖鏈
    “你的……襯衫……”
    那聲音像是被水泡脹的棉絮堵在喉嚨裏，每一個字都拖著濕冷的尾音，順著門縫鑽進來時，帶著一股濃烈的、像是陳年屍蠟混合著雨水的腥氣。
    周彤的後槽牙咬得發酸，握著錘子的手卻突然定住了——母親留的那件棉布襯衫還扔在客廳，此刻說不定正被什麽東西踩在腳下。她猛地晃了晃頭，把那個念頭甩出去，現在不是想衣服的時候。
    門板上的裂縫還在擴大，那隻青灰色的手已經摸到了插銷，指甲縫裏滲出的深褐色液體滴在地板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周彤突然想起母親說過，外婆去世時穿的壽衣是藍布褂子，下葬前發現少了一顆銅扣，後來在衣櫃的夾層裏找到了——那衣櫃，就是被收廢品的拖走的那個。
    “哢噠。”
    插銷被緩緩撥開的聲音在死寂裏格外清晰。周彤突然轉身，抄起床上的鐵製床架砸向窗戶！玻璃炸裂的脆響裏，她看見樓下的黑影正順著外牆的排水管往上爬，那件藍布褂子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麵招魂的幡。
    沒時間猶豫了。
    她踩著碎玻璃翻出窗台，冰冷的雨水瞬間灌進衣領。三樓的高度讓她膝蓋發軟，但手指剛抓住排水管的瞬間，臥室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那張泡發的臉正貼在窗框上，突出的眼球死死盯著她的腳踝，青灰色的頭發順著門框垂下來，在風中扭動成一團。
    周彤手腳並用地往上爬，排水管在掌心硌出尖銳的疼。每爬一步，都能聽見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牆壁的聲音，還有那黏膩的呼吸聲，仿佛就貼在脖頸後麵。她不敢回頭，直到手指摸到天台邊緣的水泥沿，才猛地發力翻了上去。
    天台中央豎著一根鏽跡斑斑的鐵架，像是早年安裝天線留下的。但更顯眼的是纏繞在鐵架上的鎖鏈——那些粗如手腕的鐵鏈鏽得發黑，鏈環之間卻卡著幾片碎布，其中一片帶著熟悉的碎花補丁。
    是母親襯衫上的。
    周彤的心髒驟然縮緊。她踉蹌著後退，後背撞在天台入口的鐵門——那扇鐵門不知何時被人用一根粗壯的木栓別住了，木栓上還纏著幾根青灰色的頭發，正隨著風勢輕輕擺動。
    “還差一件。”
    一個聲音從鐵架後傳來。這次不再是黏膩的氣音，而是清晰的、帶著孩童般天真的語調。
    周彤猛地抬頭，看見鐵架的陰影裏站著個矮小的身影。那身影穿著一件過於寬大的藍布褂子，領口的銅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褂子的下擺拖在地上，沾滿了泥濘和暗紅色的汙漬，而那件本應在客廳的棉布襯衫，正被那身影攥在手裏，布料已經被撕得粉碎。
    “你是誰？”周彤的聲音在發抖，手裏的錘子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
    身影慢慢轉過身。那是個孩子，臉被藍布褂子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隻露出下巴——下巴上覆蓋著一層濕冷的、像是苔蘚的青灰色薄膜，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他們說，湊齊五件衣服，就能縫好一件完整的壽衣。”孩子歪了歪頭，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可你的衣服……總是少一顆扣子。”
    周彤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的領口。她今天穿的是件米色針織衫，領口處有一顆珍珠紐扣——那是早上出門前剛縫上去的，用的是母親留下的針線盒裏的線。
    而此刻，那顆珍珠紐扣正在微微發燙，背麵的線頭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紅色，像極了標簽上滲出來的血。
    鐵架上的鎖鏈突然“嘩啦”一聲繃緊，鏈環之間的碎布開始劇烈抖動，像是被無形的手拉扯著。周彤突然意識到，那些碎布不是被卡住的——它們是被縫在鎖鏈上的，針腳歪歪扭扭，用的線正是那種青灰色的、會蠕動的發絲。
    孩子突然抬起手，露出藏在褂子袖子裏的東西——那是一隻鏽跡斑斑的銅扣，和外婆壽衣上丟失的那隻一模一樣。
    “把扣子給我。”孩子往前邁了一步，藍布褂子的下擺掃過地麵，拖出一道深褐色的痕跡，“這樣就齊了。”
    天台入口的鐵門突然發出“吱呀”的呻吟，木栓正在被什麽東西從外麵慢慢頂開。周彤瞥見門縫裏擠進來的東西——是無數根青灰色的頭發，它們像蛇一樣纏繞著木栓，正用力往兩邊拽。
    她猛地轉身衝向天台邊緣，雨水混著冷汗流進眼睛裏。樓下的黑影已經爬到了天台下方，那件藍布褂子的領口正對著她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獵物墜落。
    而身後，孩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布料拖地的“沙沙”聲，和一句重複的、越來越清晰的低語
    “還差一顆扣子……就差一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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