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褪色的戲票
字數:5813 加入書籤
第一章褪色的戲票
沈雨是被一陣咿咿呀呀的唱腔驚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冰涼的紅木椅上,四周是黑壓壓的觀眾席。頭頂的吊燈蒙著層灰,光線昏黃得像快要熄滅的燭火,空氣中飄著一股陳舊的香粉味,混雜著淡淡的黴味。
這不是她的出租屋。
昨晚她還在整理爺爺的遺物,老人家是個老戲迷,收藏了一箱子泛黃的戲票和臉譜。其中一張邊緣磨損的深紅色戲票格外顯眼,上麵用金粉寫著“無聲戲院·今夜子時·《鎖麟囊》”,沒有日期,沒有座號,背麵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沈雨記得自己隻是拿在手裏多看了兩眼,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她想站起來,卻發現雙腿像灌了鉛,座椅的扶手不知何時纏上了一圈圈暗紅色的絲線,正慢慢收緊,勒得她手腕生疼。
“別亂動哦。”
一個嬌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雨轉頭,看見鄰座坐著個穿粉色戲服的女人,臉上畫著半麵花旦妝,另一半臉卻白得像紙,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正是戲票背麵那個笑臉的模樣。
“戲快開場了。”女人抬手,指尖冰涼地劃過沈雨的臉頰,“你看,大家都在等呢。”
沈雨這才發現,那些“黑壓壓的觀眾”根本不是人。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舊戲服,有的腦袋歪在肩膀上,有的眼眶裏塞著揉成團的廢紙,最前排的一個“老生”,脖子上纏著的白布正往下滴著黑褐色的液體,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
舞台上的幕布緩緩拉開,沒有燈光,沒有伴奏,隻有一個穿青衫的“演員”背對著觀眾站在中央。他的身形佝僂著,手裏捏著根長鞭,鞭梢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
“第一出,《夜奔》。”
那個嬌俏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卻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的。沈雨手腕上的絲線突然勒得更緊,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指甲開始發紫,而舞台上的“演員”,正慢慢轉過身來。
他的臉是空白的,像一張被水泡過的紙,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窩,裏麵蠕動著無數細小的白色蟲子。
“該你了。”
女人的聲音貼在沈雨耳邊,帶著黏膩的濕意。沈雨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喉嚨裏,好像被塞進了一團浸滿香粉的棉花。
“該你了。”
這句話像根冰錐,狠狠紮進沈雨的耳膜。她猛地低頭,看見纏在手腕上的絲線正順著皮膚往上爬,像無數條細蛇鑽進袖口。那些絲線是活的,末端帶著細小的倒鉤,每動一下,就有細密的血珠滲出來,在紅木椅上暈開點點暗紅。
舞台上的“青衫演員”還在轉身,空白的臉上滲出黏液,把眼窩裏的白蟲泡得發脹。他手裏的長鞭突然揚起,“啪”的一聲抽在舞台地板上,沈雨的心髒跟著抽搐了一下——那鞭梢上沾著的,分明是半片帶血的指甲。
“怎麽不說話?”鄰座的花旦歪過頭,半張畫著濃妝的臉蹭到沈雨肩膀上,香粉味裏突然混進了腐肉的腥氣,“《夜奔》要唱的呀,不唱,就隻能當‘看客’了。”
沈雨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最前排的“老生”。那團黑褐色的液體已經積成了小水窪,而“老生”的脖子還在緩緩轉動,像是被人從背後擰著。她突然看清,那“老生”的戲服領口敞開著,裏麵沒有脖頸,隻有一個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邊緣掛著些模糊的血肉,正隨著轉動往下掉渣。
“看客”……就是變成這樣?
她拚命搖頭,喉嚨裏的棉花像吸了水的海綿,堵得她胸腔發疼。指尖摸到口袋裏的硬物——是那張三角形的戲票,邊緣的金粉不知何時褪成了灰黑色,背麵的笑臉正慢慢扭曲,嘴角咧到了耳根。
“不唱嗎?”花旦的聲音冷了下來,半張白紙似的臉突然湊近,沈雨看見她的眼睛裏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白,“那他們會不高興的。”
“他們”指的是那些觀眾。
沈雨這才發現,原本靜止的“觀眾”們正在動。穿翎子的武將緩緩抬起胳膊,關節發出“哢噠”的脆響,他的手心裏沒有皮膚,紅肉翻卷著裹著森白的骨節;穿旗袍的“小姐”歪著頭,發髻上的珠釵掉在地上,滾到沈雨腳邊——那珠釵的尖頭上,串著一小截帶毛囊的頭發。
最讓她毛骨悚然的是後排的一個“小孩”。那孩子穿著虎頭鞋,卻長著一張老人的臉,此刻正咧著沒牙的嘴笑,嘴裏淌出的涎水在下巴上凍成了冰碴。他手裏捏著個布偶,布偶的臉是用紙片糊的,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沈雨。
“你看,他多喜歡你。”花旦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這布偶,是用上一個‘不唱’的姑娘的頭發做的呢。”
沈雨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突然想起爺爺的話——老人家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說“無聲戲院……不能接戲票……接了就要唱完……唱不完的,被戲‘吞’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當時隻當是老人糊塗了,現在才明白,那“吞”字是什麽意思。
舞台上的長鞭又響了,這次抽在幕布上,震得前排的“觀眾”們齊刷刷地轉頭。他們的臉都對著沈雨,黑洞洞的眼窩或渾濁的眼珠裏,透著同一種饑餓的光。
手腕上的絲線突然收緊,勒得她骨頭生疼。沈雨看見自己的指甲正在變紫,指尖開始發麻,就像血液正被那些絲線一點點吸走。
“唱啊……”花旦的聲音變成了嘶吼,半張臉突然裂開,露出裏麵蠕動的白蟲,“唱!!”
沈雨的喉嚨猛地一癢,那團棉花似的東西好像鬆動了。她用盡全身力氣,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一個破音“我……不會……”
話音剛落,舞台上的“青衫演員”突然動了。他不是在走,是像提線木偶一樣被人拽著,一步一頓地走下舞台,長鞭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那些“觀眾”紛紛讓開一條路,眼窩對著他,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在催促。
沈雨的心跳得快要炸開。她瞥見旁邊的花旦已經站了起來,半張臉的裂縫裏掉出幾隻白蟲,落在沈雨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猛地一顫——就是這一顫,手腕上的絲線鬆了半分。
她摸到了口袋裏的戲票。那紙硬得像塊鐵片,邊緣不知何時變得鋒利,正硌著掌心。
“不唱,就隻能留在這裏了。”花旦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帶著濕冷的氣息,“留在這裏,陪我們演一輩子的戲。”
“青衫演員”已經走到了觀眾席入口,空白的臉轉向沈雨,眼窩裏的白蟲突然往外湧,像兩股白色的水流。他舉起長鞭,鞭梢上的倒鉤閃著寒光。
沈雨的目光落在戲票背麵的笑臉。那笑臉的嘴角還在咧,卻露出了牙齒——不是人的牙,是細小的、鋸齒狀的牙,像某種蟲豸的顎。
她突然想起爺爺的另一個習慣每次看戲前,都會把戲票折成三角形,說“折了角,就不會被戲文勾走魂”。
千鈞一發之際,沈雨猛地抽出戲票,用盡全力往中間折去。
“刺啦——”
紙被撕開的瞬間,整個戲院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吊燈“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摔成碎片,安全出口的綠光不知何時滅了,黑暗裏響起無數蟲豸爬行的窸窣聲。
“你敢!”花旦尖叫起來,聲音裏帶著恐懼。
沈雨感覺手腕一鬆,那些絲線突然化作灰燼,被一股陰風卷走。她趁機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帶得翻倒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青衫演員”的長鞭抽了過來,擦著她的耳邊飛過,抽在後排的“小孩”身上。那“小孩”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抽得變形,嘴裏的布偶掉在地上,裂開的紙臉上,“沈雨”兩個字正在慢慢融化。
沈雨顧不上看,轉身就往記憶中大門的方向跑。黑暗裏,無數隻手從兩側伸過來抓她,有的帶著濕冷的黏液,有的裹著幹枯的皮膚,她能聞到指甲縫裏的黴味,聽到身後“觀眾”們追來的腳步聲——那聲音很奇怪,像是有人拖著斷腿在跳,又像是無數骨頭在地上滾動。
她撞到了一個“觀眾”,那東西軟綿綿地倒下去,發出“噗”的一聲,像個裝滿爛肉的袋子。沈雨不敢回頭,隻覺得腳下黏糊糊的,像是踩在了剛化的冰水裏。
終於摸到了大門的把手。那是個黃銅的獅子頭,冰冷刺骨,上麵刻著的花紋硌得手心生疼。她用力一擰,門沒開。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花旦的嘶吼變成了尖笑,像無數根針在紮她的後腦勺。
“鎖死了……鎖死了……”沈雨的手指在獅子頭上亂摸,摸到了一個細小的凹槽——那形狀,正好能塞進折成三角形的戲票。
她顫抖著把撕裂的戲票塞進去,用力一按。
“哢噠。”
鎖開了。
沈雨猛地拉開門,外麵不是深夜的街道,而是一片濃霧。霧裏飄著熟悉的香粉味,還夾雜著爺爺書房裏的檀香味。
身後的尖笑聲突然停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黑暗中的戲院正在收縮,那些“觀眾”和“演員”像被無形的手揉成一團,化作無數白蟲鑽進地板的縫隙。鄰座的花旦還在原地,半張臉已經徹底爛掉,隻剩下一隻渾濁的眼盯著她,嘴裏吐出最後一句話“戲……還沒唱完……”
濃霧湧了過來,像隻巨大的手推了沈雨一把。她踉蹌著摔出門外,大門在身後“砰”地關上,黃銅獅子頭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猩紅的光。
沈雨趴在冰冷的地麵上,喉嚨裏的棉花終於消失了,她能發出聲音了,卻隻能劇烈地咳嗽,咳出的唾沫裏帶著血絲。
霧慢慢散了。她發現自己正趴在爺爺老宅的客廳裏,牆上的掛鍾指向淩晨三點,和她“醒來”時的時間一模一樣。
手裏還攥著那半張撕裂的戲票,背麵的笑臉已經消失,隻剩下一片空白。
沈雨扶著牆站起來,腿還在發軟。她走到爺爺的書房門口,門虛掩著,裏麵透出微弱的光。
推開門的瞬間,她看見書桌上放著一個相框。相框裏不是爺爺的照片,是一張泛黃的戲票,和她手裏的半張能嚴絲合縫地拚在一起——那是張完整的《鎖麟囊》戲票,右下角用金粉寫著一行小字
“沈老先生,第二出《思凡》,明夜子時開鑼。”
書桌後麵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穿青衫的人影,背對著她,手裏捏著根長鞭,鞭梢在地上拖出細碎的聲響。
沈雨的喉嚨又開始發緊,這次不是棉花,是冰冷的恐懼。她終於明白,爺爺說的“唱完”,從來不是指一出戲。
戲,才剛剛開始。
喜歡怕怕勿入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怕怕勿入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