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風的痕跡
    周曉在公交站台上站了很久，手裏的黃銅鑰匙被攥得發燙。公交車來來往往，乘客們的臉上帶著尋常的疲憊或笑意，沒有人注意到她眼角一閃而過的紅影——那是剛才在樓道裏沾到的粉末，被風吹得貼在皮膚上，像顆轉瞬即逝的痣。
    “姑娘，坐車嗎？”一輛出租車停在麵前，司機探出頭來，是張陌生的臉，眼角幹幹淨淨，“去哪？”
    周曉報了個遠離城市邊緣的地址，那是她之前工作的便利店附近，還有個空著的床位。坐進車裏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看向後視鏡——鏡中映出的自己臉色蒼白，眼底帶著紅血絲，除此之外再無異常，衣櫃裏的白裙、樓梯上的黏液、牆裏的“蘇晴”……都像場過度疲勞後的幻夢。
    “剛從哪邊來？”司機突然開口，方向盤打向主幹道，“聽說那片爛尾樓塌了，壓死了不少工人，新聞都播了。”
    周曉的心猛地一沉“您知道？”
    “何止知道。”司機笑了笑，指了指車載廣播，“早上還在說呢，說那樓質量差，鋼筋裏摻了沙子，下雨泡軟了就塌了。可憐哦，聽說還有個女的，好像是租房的，也沒跑出來。”
    廣播裏果然在播報相關新聞，記者的聲音帶著惋惜“……目前搜救工作仍在進行，暫未發現幸存者，專家提醒市民遠離危險建築……”
    周曉攥緊鑰匙，指節泛白。原來在“正常世界”裏，那些消失的“住戶”都成了“建築事故的遇難者”，那些蔓延的樓成了“質量差的爛尾樓”，所有詭異的細節都被粉飾成了尋常的悲劇。
    這才是最可怕的——真相被藏在最普通的新聞裏，像顆埋在土裏的炸彈，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它曾如何瘋狂地燃燒過。
    出租車在便利店門口停下，周曉付了錢，剛要推門下車，司機突然叫住她“姑娘，你的東西掉了。”
    座位上躺著一支口紅，外殼是暗紅色的，刻著個歪歪扭扭的“曉”字。
    周曉的後背瞬間沁出冷汗——她從來不用口紅。
    “不是我的。”她推開車門就跑，身後傳來司機的喊聲“別扔啊！這牌子挺貴的……”
    衝進便利店時，老板娘正對著電視歎氣“你看這新聞，好好的樓說塌就塌了。對了小周，你之前租的房子到期了吧？要不要看看我親戚家的房？就在附近，房租便宜……”
    周曉猛地抬頭，電視屏幕上的新聞畫麵裏，爛尾樓的廢墟旁站著幾個穿製服的人，其中一個的側臉格外熟悉——是那個眼角有紅痣的貨車司悉，此刻正低頭記錄著什麽，嘴角噙著抹詭異的笑。
    而老板娘的手腕上，戴著一隻銀鐲子，鐲子上刻著模糊的字，像被血浸過。
    “不了，謝謝。”周曉抓起貨架上的礦泉水，付了錢就往外走，老板娘在身後喊她的名字，聲音突然變得嘶啞，像砂紙摩擦“跑什麽呀？便宜的房租……很難找的……”
    周曉不敢回頭，她沿著街道快步走，手裏的礦泉水瓶被攥得變形。陽光明明很暖，她卻覺得渾身發冷，總感覺有人在背後盯著她，像有無數雙眼睛藏在櫥窗裏、樹影後、緊閉的門後。
    路過一個公交站台時，廣告牌上的招租信息吸引了她的目光——照片裏是棟老式居民樓，三樓的窗戶敞開著，窗台上擺著一盆綠蘿，葉子上沾著幾縷濕漉漉的頭發。
    下麵的聯係電話，和她收到那條“便宜房租”短信的號碼一模一樣。
    周曉的腳步頓住了，她突然想起周曉走出爛尾樓時，穿白裙的女人說的那句話“原來……真的可以逃……”
    或許，“逃”從來都不是終點。
    她轉身走向反方向的長途汽車站，手裏的黃銅鑰匙被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那支刻著“曉”字的口紅也一並扔了進去。垃圾桶裏，還躺著幾支相似的口紅，外殼上刻著“雪”“娜”“瑤”……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買了最近一班離開這座城市的車票，周曉坐在候車廳裏，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手機裏的新聞還在更新，爛尾樓的搜救工作已經結束，官方通報“無一生還”，配圖裏，廢墟上的陽光刺眼，像在掩蓋什麽。
    她的手機再也沒有收到過未知短信，信號滿格，能正常撥打所有電話。
    汽車發動時，周曉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城市，遠處的天際線模糊不清，像蒙著一層暗紅色的霧。她不知道那霧後麵是否還有新的居民樓在蔓延，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收到那條“便宜房租”的短信，不知道蘇晴和那些“住戶”是否真的消散了。
    但她知道，自己終於不用再做選擇題了。
    車窗外，一隻烏鴉落在電線杆上，歪著頭看她，羽毛在陽光下泛著黑亮的光。周曉對著它笑了笑，像在對過去的一切告別。
    或許風真的能吹散紅雨，或許陽光真的能曬幹黏液，或許總有一天，那些藏在牆裏的“住戶”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風。
    而她，要去尋找一片沒有居民樓的天空了。
    汽車駛離城市，駛向開闊的公路，路邊的野草在風裏搖晃，像無數雙揮舞的手，在為她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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