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的光潮終於褪去，如同退潮後露出的滿目瘡痍海灘。皇陵最深處的地宮，此刻隻剩下死寂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能量過載灼燒後的刺鼻焦糊味，混合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次呼吸上，冰冷地鑽進肺腑，帶來窒息的壓抑。
    曾經宏偉壯麗、符文流轉的核心大陣，此刻徹底熄滅。巨大的圓形陣基上，溝槽內流淌的暗金液體早已幹涸凝固，如同冷卻的熔岩，呈現出醜陋的焦黑色澤。無數蝕刻在地麵和四周石壁上的符文，大部分碎裂、焦黑，如同被燒焦的古老文字，徒勞地訴說著方才那場毀天滅地的碰撞。穹頂巨大的豁口如同猙獰的傷口，暴露著外界那片被能量風暴撕裂後、呈現出詭異暗紅與深紫交織的蒼穹。細密的、帶著微弱金紅色光點的“血雨”——那是天道法則碎片徹底湮滅後、被淨化過的能量塵埃——無聲地、冰冷地從豁口飄落，如同天地在為這場慘勝落下的血淚。
    在這片廢墟與死寂的中心。
    青鸞跪坐在冰冷堅硬的岩石地麵上，深青色的勁裝早已被鮮血、塵土和能量灼痕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她的背脊不再挺直如鬆，而是微微佝僂著，仿佛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重量。她的雙臂，以一種近乎凝固的姿態，緊緊、緊緊地環抱著懷中的人。
    楚明凰。
    或者說，是楚明凰殘留在這世間的、最後的軀殼。
    那具身體輕得可怕，如同失去所有水分的枯葉，又像是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玄色的祭服被心口和肩胛的傷口湧出的鮮血浸透了大半，呈現出一種沉重粘稠的暗紅。布料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纖細、了無生氣的輪廓。觸手所及，是徹骨的冰涼！沒有一絲屬於活人的溫度，仿佛懷抱著一塊從九幽寒潭深處打撈上來的千年玄冰。
    青鸞的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著，每一次細微的顫抖都牽動著身上無數被能量亂流割裂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但她渾然不覺。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誌，都聚焦在懷中這具冰冷的身軀上。她的手臂收得很緊，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小心翼翼的力道，仿佛怕稍稍用力，這脆弱的琉璃人偶就會徹底碎裂、消散。
    “陛下……” 一聲破碎的、帶著濃重哭腔的呼喚，從青鸞顫抖的唇間溢出，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滑過她沾滿血汙和塵土的臉頰，大顆大顆地滴落在楚明凰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淚水在那冰冷細膩的肌膚上蜿蜒流淌，混合著飄落的冰冷血雨，形成一道道淒豔的痕跡。“醒醒……求您……看看我……看看我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喚著，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絕望。指尖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極其輕、極其快地掠過楚明凰冰冷的臉頰，試圖抹去那冰冷的血雨和淚水，卻隻是徒勞。她的目光貪婪地、絕望地描摹著那張毫無生氣的容顏——緊閉的眼瞼下，濃密的睫毛如同停駐的蝶翼，在眼下投下兩小片濃重的陰影，了無生氣；淡得幾乎看不見血色的唇瓣微微開啟一條縫隙，再無半分呼吸的熱氣溢出。
    心口處，那柄烏金匕首的輪廓在浸透鮮血的衣料下若隱若現，每一次細微的觸碰，都讓青鸞的心如同被利刃剜過。肩胛骨下方，那半截染血的、屬於沈昭的金簪，尾端垂落的血珠早已凝固，像一顆冰冷的、刺目的朱砂痣，鑲嵌在玄色的祭服上，無聲地訴說著那最痛徹心扉的背刺與救贖。
    青鸞的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向楚明凰的頸側，那裏曾經是帝國最強勁有力的脈搏所在。
    指尖觸及的，隻有一片冰冷死寂的皮膚。
    沒有跳動。
    沒有哪怕一絲微弱的搏動。
    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
    “不……不會的……” 青鸞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她猛地低下頭，將臉頰緊緊貼在楚明凰冰冷光潔的額頭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徹骨的寒冰，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對方冰冷的發絲。“您不能……您不能丟下我……丟下我們……”
    悲慟的嗚咽，如同受傷孤獸的哀鳴，在死寂的地宮中低低回蕩，被冰冷的血雨無聲吞噬。
    在青鸞身後不遠處，那塊曾作為陣眼核心、此刻布滿裂痕的白玉平台上，另一道身影靜靜地躺著。
    沈昭。
    她被那股溫暖磅礴的金紅色生命能量洪流托著，緩緩落回了玉台。此刻，那金紅色的光芒並未完全消散，如同溫暖的薄紗，依舊柔和地包裹著她，滲透進她的四肢百骸。在龐大生命能量的滋養下，她破碎的身體正以驚人的速度修複著。蒼白的臉頰恢複了紅潤的光澤，甚至帶著一種健康的、如同沉睡般的暈紅。單薄中衣下，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穩悠長，證明著生命之火頑強地燃燒著。
    然而，與這蓬勃的生機形成刺眼對比的，是她深陷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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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緊閉著雙眼，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無法掙脫的夢魘。即使在沉睡中，她的眉頭也緊緊蹙著，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無意識地微微顫抖著，偶爾從唇齒間溢出幾聲極其細微、如同幼獸悲鳴般的囈語，破碎而痛苦。
    “不……不要……明凰……跑……”
    “簪子……我的簪子……”
    “對不起……對不起……”
    “係統……滾開……”
    她的靈魂仿佛被困在了那片冰冷數據白光吞噬、被強行分解抽取的恐怖記憶裏，在那被篡改的恨意與真實的悔恨交織的深淵中，反複掙紮、沉淪，無法醒來。身體在金紅光芒的包裹下溫暖如春，靈魂卻在夢魘的冰窟中瑟瑟發抖。
    青鸞沉浸在無邊悲慟中的意識，被沈昭那細微痛苦的囈語稍稍拉回了一絲。她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和淚水的眼睛望向玉台上那個被溫暖光芒包裹的身影。目光複雜到了極點。
    慶幸嗎？沈昭活下來了。陛下用最後的力量，為她搏來了生機。
    痛恨嗎？若非那一簪，若非她心神動搖導致陣眼不穩，陛下或許……或許不至於被逼到燃燒靈魂的絕境？
    茫然嗎？這活下來的人，卻深陷痛苦的夢魘，而那個救她的人，卻冰冷地躺在自己懷裏，生機斷絕……
    各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青鸞的心。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茫然。她收回目光，再次將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絕望，都傾注在懷中那具冰冷的身軀上。仿佛這冰冷的懷抱，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與陛下相關的真實。
    弑天，成功了。
    籠罩在此界上空無形的、沉重的枷鎖被徹底打破。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擔的輕鬆感，如同無聲的漣漪，在破碎的天地間悄然彌漫。風似乎更輕了，空氣似乎更澄澈了，連那飄落的冰冷血雨，都仿佛帶著一絲新生的微光。
    然而，這份用血與魂換來的“勝利”，帶給這殘存之地的，卻隻有死一般的沉寂和絕望的哀傷。
    冰冷的血雨，無聲地飄落。
    落在青鸞沾滿血汙和淚水的頭發上，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如同血淚。
    落在她懷中楚明凰蒼白冰冷的臉上、玄色染血的祭服上，將那凝固的血漬暈染得更深。
    也落在玉台上沈昭被金紅光芒包裹的臉頰上，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讓她在深沉的夢魘中，眉頭蹙得更緊，發出一聲更加痛苦的嗚咽。
    時間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中，仿佛失去了意義。隻有飄落的血雨，和兩個女子無聲的絕望，在訴說著勝利的代價。
    青鸞的臉頰緊緊貼著楚明凰冰冷的額頭，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麻木的絕望和一種近乎凝固的守護姿態。她的指尖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楚明凰冰冷的臉部輪廓，從光潔的額頭，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失去血色的薄唇……仿佛要將這容顏，用指尖的溫度和觸感，永遠刻印在靈魂深處。
    就在她的指尖，帶著無盡的眷戀和死寂的悲傷，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拂過楚明凰右側肩胛骨下方，那半截染血金簪刺入的位置時——
    異變陡生！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帶著灼熱溫度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顆微小石子，猛地從楚明凰冰冷的肩胛骨深處傳來！
    青鸞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一僵！她所有的感官在瞬間提升到了極致！
    不是錯覺！
    那半截深深刺入楚明凰血肉的金簪所在之處，皮膚之下，正傳來一陣極其微弱、極其快速、如同細小火星閃爍般的灼熱感！那感覺轉瞬即逝，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生命脈動！
    緊接著！
    青鸞一直緊貼著楚明凰頸側、感受著那冰冷死寂的指尖，清晰地捕捉到——在那片冰寒之下，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如同遊絲般的搏動，極其艱難地、頑強地跳動了一下！
    噗通……
    那搏動微弱得如同幻覺，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
    但在青鸞那早已被絕望冰封、死寂一片的心湖中，卻如同投入了一顆炸雷！
    “！！！”
    青鸞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睜大到極致！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劇烈收縮！她死死地盯著懷中楚明凰蒼白冰冷的臉，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描著每一寸肌膚，捕捉著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破胸膛！巨大的、混雜著狂喜和恐懼的浪潮瞬間將她淹沒！她怕！她怕這隻是自己悲慟過度產生的幻覺！她怕這微弱的火星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
    她屏住呼吸，顫抖的手指更加用力、卻又更加小心翼翼地按壓在楚明凰的頸側動脈處，指腹下的皮膚冰冷依舊，但青鸞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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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仿佛被拉得無比漫長。
    一秒……
    兩秒……
    就在青鸞的心一點點沉回那冰冷的深淵，以為那隻是錯覺時——
    噗通……
    又是一下！
    比剛才清晰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得如同遊絲，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頑強的生命力！
    這一次，青鸞看得更真切！就在那搏動傳來的瞬間，楚明凰那如同停駐蝶翼般的長睫，極其輕微地、如同被微風拂過般，顫動了一下！
    雖然隻是一下，快得如同錯覺，但那微小的動作，卻如同撕裂黑暗的第一道曙光！
    “陛……陛下？！” 青鸞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難以置信而徹底變了調，帶著尖銳的破音。滾燙的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冰冷，而是滾燙的、帶著劫後餘生狂喜的灼熱！“您……您感覺到了嗎？堅持住！求您堅持住！”
    她的目光猛地轉向另一邊的白玉台！
    沈昭依舊深陷在痛苦的夢魘中，眉頭緊鎖，冷汗涔涔，口中發出破碎的囈語。然而，就在楚明凰頸側那微弱搏動傳來、睫毛顫動的瞬間——
    包裹著沈昭的金紅色生命光芒，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猛地明亮了一瞬！光芒流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而沈昭緊蹙的眉頭，在那光芒亮起的瞬間，竟然也極其微弱地、不易察覺地……舒展了一絲絲！
    雖然隻是一瞬，沈昭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囈語中，眉頭再次緊緊鎖死。
    但青鸞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並非巧合！
    陛下體內那微弱到極致的生命之火，與沈昭身上那磅礴的生命能量，與她那被困在痛苦深淵中的靈魂……在方才那一刻，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超越生死的共鳴！
    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生機，如同寒夜荒野中搖曳的、隨時可能熄滅的微小火星，在楚明凰冰冷的身軀深處，頑強地閃爍了一下。
    而沈昭身上那溫暖的金紅光芒，仿佛正是這火星得以延續的唯一薪柴。
    餘燼未冷，微光尚存！
    死境之中，竟真的藏著一線……渺茫到令人心顫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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