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退位詔書與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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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露殿東暖閣的窗扉敞開著,暮夏的風已褪去了燥熱,裹挾著庭院裏遲開的木樨幽香,絲絲縷縷地滲入。夕陽熔金,將天際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透過雕花窗欞,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慵懶的光影。空氣裏沉澱著濃重的藥味,卻也奇異地融入了這一刻難得的、近乎凝固的寧靜。
楚明凰靠坐在臨窗的軟榻上,身上搭著一條薄薄的雲錦軟衾。幾個月的艱難複健和沈昭無微不至的湯藥調養,如同最精心的匠人,在她這具曾被徹底摧毀的軀殼上,極其緩慢地、一點一滴地修複著。曾經駭人的死寂蒼白被一層極其微弱卻持續存在的生氣所取代,雖然依舊清瘦得驚人,顴骨微凸,但肌膚下已不再是那種令人心悸的透明。心口處猙獰的疤痕被柔軟的絲質寢衣妥帖地覆蓋,隻留下一個沉默的輪廓。
此刻,她微微側著頭,目光沉靜地投向窗外。夕陽的餘暉溫柔地勾勒著她略顯單薄的側臉輪廓,在她濃密的長睫上跳躍,投下細碎的金芒。那雙曾經淬火寒星、蘊藏著無上威儀與殺伐的鳳眸,此刻沉澱著一種深水般的平靜,疲憊依舊,卻不再有往日被國事重壓和靈魂劇痛折磨出的刻骨戾氣。仿佛驚濤駭浪終於平息,隻餘下劫後餘生的空曠與一種近乎虛無的倦怠。
沈昭坐在她身側,後背輕輕倚靠著軟榻的扶手,讓楚明凰能更舒適地倚靠在自己並不算寬厚的肩頭。她的一隻手被楚明凰微涼的手虛握著,另一隻手則拿著一柄小巧的玉梳,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極其緩慢地梳理著楚明凰散落在自己肩頸處的、如同墨色綢緞般的長發。梳齒滑過發絲的細微“沙沙”聲,是這片寧靜中唯一的韻律。
空氣裏彌漫著木樨的甜香、未散盡的藥味,以及兩人身上交織的、若有似無的熟悉氣息。時光仿佛被拉得無比悠長,凝固在這夕陽斜照的暖閣一隅。
沈昭的目光追隨著玉梳,落在指間柔順的發絲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肩頭傳來的、楚明凰身體的重量,那份依戀和全然交付的信任,像溫熱的泉水,無聲地浸潤著她初愈卻已無比堅韌的心房。那些驚心動魄的生死掙紮,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苦與守護,如同烙印,深深鐫刻在彼此的靈魂深處,將她們早已密不可分地熔鑄在一起。
“……昭昭。” 楚明凰的聲音打破了長久的寂靜,嘶啞依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風浪平息後的平和,如同被流水打磨光滑的卵石。她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窗外那片燃燒的雲霞上。
“嗯?” 沈昭停下梳頭的動作,微微側過臉,臉頰幾乎貼到了楚明凰微涼的發頂,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額角。
楚明凰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更深地倚靠在沈昭溫暖的肩窩裏。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全然的放鬆和依賴。
“……我們……”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最準確的詞語,每一個音節都吐得異常艱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走吧。”
沈昭握著玉梳的手指猛地一緊!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擂動起來!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著楚明凰沉靜的側臉。
楚明凰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震驚和悸動,那隻虛握著沈昭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初學者的笨拙,卻無比堅定地收攏,將沈昭的手指更緊地包裹在自己微涼的掌心裏。
“……離開……這裏……” 她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夕陽的金輝在她眼底跳躍,映照出一種近乎神往的微光,“……去看看……這山河……”
她微微喘息了一下,積攢著力氣,最終,一個帶著無盡疲憊和深切渴望的字眼,清晰地吐出:
“……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我們自己的日子”。
這六個字,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昭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狂喜、難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種滅頂的酸楚瞬間交織在一起,衝擊得她眼眶發熱,喉嚨哽咽!
離開這禁錮了無數血淚、陰謀與痛苦的深宮!
離開這象征著至高權力卻也帶來無盡枷鎖的皇座!
去看萬裏山河,去過隻屬於她們兩個人的、平凡而自由的日子!
這是她深埋心底、連想都不敢奢望的夢!如今,卻由這個曾執掌乾坤、背負著整個帝國重擔的女人,親口說了出來!
沈昭猛地低下頭,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洇開深色的、溫熱的水痕。她用力地、重重地點頭,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堅定:“好!好!我們走!明凰,我們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去哪裏都好!”
她反手緊緊回握住楚明凰微涼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承諾都傳遞過去。
楚明凰終於緩緩轉過頭。夕陽的金輝勾勒著她蒼白卻異常平靜的容顏。她看著沈昭淚流滿麵、卻閃爍著無比璀璨光芒的眼眸,那雙布滿血絲、沉澱著萬水千山的鳳眸深處,終於漾開了一絲極其微弱、卻足以融化一切堅冰的……釋然笑意。那笑意很淡,很淺,卻像撥雲見日的初陽,照亮了彼此眼中共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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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天還未亮透,承露殿內燈火通明。氣氛肅穆而凝重,又隱隱透著一絲塵埃落定的空曠。
紫檀禦案上,鋪展著一道明黃色的、質地最上乘的雲龍紋詔書。墨跡已幹,字跡是楚明凰親筆所書,筆鋒依舊帶著骨子裏的剛勁,卻因手腕的虛弱而略顯滯澀。
“……朕以涼德,嗣守丕基。自登基以來,夙夜兢惕,期臻至治。然天意難測,沉屙驟起,纏綿病榻,心力交瘁。深恐久曠天位,有負祖宗付托之重,黎庶仰望之殷……”
沈昭站在禦案旁,靜靜地凝視著詔書上的字句。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頭,砸在她的心上。她知道這字裏行間隱藏了多少無奈、多少決絕、多少對這片江山的最後交代。她看著楚明凰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臉,看著她緊抿著毫無血色的唇,看著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
楚明凰坐在禦案後,脊背挺得筆直,如同最後一次履行帝王職責的儀式。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撫過案頭那方象征著無上皇權的傳國玉璽。玉璽通體瑩白,盤龍鈕,觸手溫潤,卻重逾千鈞。
青鸞一身深青色勁裝,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侍立在禦案一側。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沉澱著忠誠與守護意誌的眸子,在掃過詔書最後一句時,瞳孔深處才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隨即歸於一片沉凝的死水。
“……神器至重,必付得人。皇弟明軒,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即皇帝位,以嗣大統。著內閣諸元老,殫精竭慮,悉心輔弼,共圖至治……”
終於,念到了最後一句。
楚明凰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帶著鐵鏽味。她抬起手,極其緩慢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握住了那方沉重的玉璽。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玉璽被穩穩地提起,懸停在詔書上方。
鮮紅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朱砂印泥,在玉璽底部閃爍著冰冷而沉重的光澤。
殿內死寂無聲。空氣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即將落下的玉璽之上。
楚明凰的目光越過玉璽,落在詔書末尾那力透紙背、帶著她最後意誌的幾行字上:
“……孤心力交瘁,萬念俱灰。唯願攜夫人沈氏,寄情山水,了此餘生。”
最後兩個字,筆鋒陡然變得銳利而決絕:
“……勿尋。”
玉璽落下!
“砰——!”
一聲沉悶而莊嚴的巨響,如同九天驚雷,在死寂的承露殿內轟然炸響!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之中!
鮮紅的、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印鑒,如同一個沉重的句號,也如同一道斬斷過往的利刃,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了明黃的詔書之上!烙印在了大楚帝國至高權力的交接文書之上!烙印在了楚明凰近二十年帝王生涯的終結篇上!
印城!
帝祚易主!
巨大的衝擊讓楚明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沈昭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無聲地支撐住她的後背。
楚明凰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握著玉璽的手。仿佛卸下了背負一生的萬鈞重擔。她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濃密的長睫劇烈地顫抖著,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巨大的疲憊和解脫後的虛脫。
青鸞上前,動作沉穩而利落地將詔書卷起,用明黃的錦緞仔細封好。她雙手捧著這承載著帝國未來的沉重卷軸,如同捧著最後的使命,對著楚明凰和沈昭,深深一躬。沒有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京城東門外。
清晨的陽光正好,金燦燦地灑滿了官道。路邊的野草掛著晶瑩的露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一輛外表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靜靜地停在官道旁。拉車的兩匹健馬打著響鼻,蹄子不安分地刨著地麵。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戴著鬥笠,看不清麵容。
沈昭最後看了一眼那越來越近、象征著無盡過往的巍峨宮牆。朱紅的高牆,金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中依舊巍峨莊嚴,卻也冰冷得如同巨大的囚籠。那裏麵埋葬了太多血淚、陰謀、恐懼和……她與明凰生死相依的刻骨愛戀。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宮牆內的最後一絲氣息也徹底呼出。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動作輕快地踩著腳凳,掀開車簾,鑽進了車廂。
車廂內陳設簡單,卻鋪著厚厚的、柔軟的錦褥,盡量減少顛簸。楚明凰已經靠坐在最裏麵,背後墊著引枕,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她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臉色依舊蒼白,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但奇異的是,那份長久以來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眉心的沉重和壓抑,此刻卻如同被晨風吹散的薄霧,淡去了許多,顯露出一種近乎安寧的平靜。
沈昭在她身邊坐下,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她。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失而複得般的珍視,輕輕握住了楚明凰搭在薄毯上的、微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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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那微涼的肌膚時——
楚明凰沒有睜眼。
但她那隻被沈昭輕輕握住的手,卻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本能,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反轉過來。
微涼的掌心向上。
然後,一根根修長卻無力的手指,極其艱難地、帶著一種初學者的笨拙,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和占有欲……
一根,一根……
緩緩地……
堅定地……
將沈昭溫熱的手指,牢牢地……
包裹在了自己微涼的掌心之中。
如同握住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如同握住通往新生的唯一船票。
十指交纏,緊密無間。微涼與溫熱,虛弱與堅韌,在這一刻無聲交融。
沈昭的心瞬間被巨大的暖流填滿,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湧上眼眶。她看著兩人緊緊交握的手,再看向楚明凰閉目養神、眉宇安寧的側臉,唇角彎起一個無比燦爛、帶著淚光的笑容。
她輕輕掀開車簾一角。
窗外,巍峨的宮牆已在官道的轉彎處徹底消失不見。
前方,是沐浴在金色晨光下、一望無際的、通往未知遠方的廣闊天地。
陽光透過簾隙,跳躍在她們緊緊相握的手上,溫暖而明亮。
車夫輕輕一揚鞭。
“駕!”
馬車輕輕一晃,車輪碾過帶著露珠的青草,發出轔轔的聲響,平穩地向前駛去。
楚明凰依舊沒有睜眼。
隻是那包裹著沈昭手指的掌心,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安定,輕輕摩挲了一下。
風從敞開的車窗外湧入,帶著自由的氣息,吹動了沈昭鬢邊的碎發,也吹散了車廂內最後一絲來自深宮的沉重藥味。
新的旅程,就在這晨光與緊握的雙手中,悄然開始了。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官道上,將京城的喧囂與過往的沉重遠遠拋在身後。官道兩旁,田野逐漸取代了屋舍,綠意蔥蘢,偶有農人耕作的身影點綴其間,一派寧靜的田園風光。
車廂內,沈昭靠在楚明凰身側,感受著掌心傳來的、那微涼卻堅定的包裹感。她側過頭,目光落在楚明凰沉靜的睡顏上。陽光透過晃動的車簾縫隙,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雖然依舊虛弱,但那份卸下重擔後的鬆弛感,是沈昭從未見過的。
她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開楚明凰額前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動作小心翼翼,帶著無盡的珍視。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楚明凰,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她緩緩睜開眼,那雙沉澱著疲憊的鳳眸,在接觸到沈昭溫柔目光的瞬間,如同冰封的湖麵投入了暖陽,漾開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
“……看……什麽?”她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初醒的慵懶,卻不再有往日的緊繃。
沈昭的臉頰微微泛紅,像被窺見了心事,卻沒有移開目光,反而將臉更貼近了些,聲音帶著軟糯的依賴:“看你好看。”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如同偷到糖果的孩子,“比宮裏那些假山假水好看多了。”
楚明凰蒼白的唇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抹弧度雖淺,卻真實地漾開一絲暖意。她搭在薄毯上的左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初學者的笨拙,摸索著探向自己懷中。
沈昭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移動。
隻見楚明凰從貼身的衣襟內,極其小心地取出了那枚鴿卵大小、通體流轉著溫潤內斂光華的天道法則碎片。碎片表麵玄奧繁複的天然紋路在車廂內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有細碎的星芒在無聲流淌。
“它……”楚明凰的目光落在碎片上,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凝重,“……跟……我們……走。”
沈昭的心微微一緊。她想起了暖閣中那驚鴻一瞥的冰冷幽藍流光,想起了水中倒映的漠然巨眼虛影。這塊碎片,是力量的殘骸,是“弑天”的證明,也是……未知危險的源頭。
楚明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憂慮。包裹著沈昭手指的右手,極其微弱地、帶著安撫的力道,輕輕收攏了一下。她的目光從碎片上移開,再次投向沈昭,疲憊的眼底深處,閃爍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光芒。
“……禍福……相依……”她艱難地吐出四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沉重的份量,“……孤……在……解讀……它的……秘密……也在……等……”
等?
等什麽?
是等碎片中蘊含的、關於徹底恢複的契機?還是等……那潛藏的危險最終顯形?
沈昭沒有問。她隻是更加用力地回握楚明凰的手,目光清澈而堅定:“我陪你。無論等什麽,我都陪著你。”
楚明凰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少女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勇氣。許久,她極其微弱地點了一下頭。那枚溫潤的碎片被她重新珍而重之地收回了懷中,貼著心口的位置。那裏,是猙獰的舊傷,是殘存的本源,也是……她們共同的秘密和無法割舍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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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轆轆,碾過歲月的塵埃。
夕陽西下時,馬車駛入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鎮。青石板路,白牆黛瓦,小橋流水,炊煙嫋嫋。空氣裏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和市井生活的煙火氣,與宮中的肅殺冰冷截然不同。
青鸞早已安排妥當。馬車停在一處清幽雅致的臨水小院前。院牆爬滿了碧綠的藤蔓,幾簇不知名的野花從牆頭探出,開得正好。
沈昭先跳下車,然後轉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攙扶著楚明凰慢慢下來。楚明凰的雙腿依舊綿軟無力,大半重量倚靠在沈昭身上,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艱難。夕陽的金輝灑在兩人身上,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
推開虛掩的院門,一個小小的、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院落映入眼簾。牆角種著一株老梅,樹下擺著石桌石凳。正屋窗明幾淨,雖不奢華,卻處處透著溫馨。
“這裏……”沈昭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落入了星辰。她扶著楚明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興奮地打量著四周,“明凰,你看!有梅樹!等冬天到了,我們就能在這裏賞梅了!不用你半夜背我跑那麽遠了!”
楚明凰靠在冰涼的青石桌沿,微微喘息著,額角滲著細汗。長途的顛簸對她而言依舊是巨大的負擔。然而,聽著沈昭雀躍的聲音,看著她眼中純粹的歡喜,感受著這方小小天地裏寧靜平和的煙火氣息,她緊蹙的眉心,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溫柔地籠罩著小院。
沈昭打來一盆清涼的井水,浸濕了棉巾,動作輕柔地為楚明凰擦拭額角和頸間的薄汗。她的動作細致而專注,如同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楚明凰微微仰著臉,閉著眼睛,任由那溫涼的濕意拂過肌膚。晚風帶著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拂過她的鬢角。院牆外,隱約傳來鄰家婦人呼喚孩子歸家的聲音,遠處似乎還有悠揚的、不成調的笛聲。
沒有奏折堆積如山。
沒有朝堂暗流洶湧。
沒有邊境烽火告急。
沒有需要她以殘軀強撐的帝王威儀。
隻有這方小小的院落,隻有身邊這個為她拭汗、滿眼都是她的少女,隻有這平淡得近乎奢侈的煙火人間。
一滴溫熱的液體,毫無征兆地落在楚明凰的手背上。
她緩緩睜開眼。
隻見沈昭正低著頭,手中的棉巾停在她的頸側。大顆大顆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無聲地、洶湧地從她低垂的眼眶中滾落,砸在楚明凰的手背上,也砸落在青石板的地麵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沒有嗚咽,沒有啜泣。隻有這無聲的、洶湧的淚水,如同壓抑了太久、終於找到出口的河流。
楚明凰的心被狠狠揪緊。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隻沒有被沈昭擦拭的手,帶著初愈的僵硬和虛弱,指尖微微顫抖著,極其輕柔地、如同觸碰易碎的琉璃,撫上沈昭布滿淚痕的臉頰。
微涼的指尖,笨拙地拭去那滾燙的淚珠。
“……傻……昭昭……”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巨大的心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哭……什麽……”
沈昭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夕陽的金輝在她含淚的瞳孔中跳躍,折射出破碎而璀璨的光芒。
“我……” 她哽咽著,聲音帶著巨大的委屈、心酸和失而複得的狂喜,“……我就是……高興……” 她抓住楚明凰為她拭淚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淚水更加洶湧,“……明凰……我們……我們真的……出來了……我們……有家了……”
家。
這個字眼,像最溫暖的篝火,瞬間驅散了楚明凰眼底最後一絲陰霾和疲憊。她看著沈昭哭得像個孩子,看著她眼中那純粹的、對“家”的渴望和珍視,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寧和滿足感,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淹沒了她殘破的靈魂深處。
她不再試圖去擦拭那洶湧的淚水。
隻是用那隻微涼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眷戀,一遍遍地、笨拙地……輕輕摩挲著沈昭溫熱的臉頰。
夕陽徹底沉入遠山,隻在天際留下一抹絢爛的紫紅。小院被溫柔的暮色籠罩。
沈昭的哭聲漸漸平息,隻剩下低低的抽噎。她將臉深深埋進楚明凰微涼的手掌裏,汲取著那份熟悉的、讓她無比心安的氣息。
許久。
楚明凰摩挲著她臉頰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她的目光越過沈昭的頭頂,投向小院虛掩的門口,投向門外那條被暮色浸染的、寂靜的青石板小巷。那雙沉澱著萬水千山的鳳眸深處,在安寧的底色下,一絲極其銳利、如同鷹隼般的警覺光芒,極其短暫地、一閃而逝。
快得如同錯覺。
小巷深處,暮色四合。
一片枯黃的落葉被晚風卷起,打著旋兒,無聲地飄落在巷子中央。
落葉旁,青石板路麵上,一道極其淺淡、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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