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邊緣，寒風凜冽，刮過光滑的冰麵，卷起細碎的雪沫。一群身著黑白禮服的企鵝，搖搖晃晃，邁著特有的八字步，笨拙卻堅定地走向那片深藍色的誘惑。
    它們的隊伍裏，夾雜著幾分初為父母的疲憊與期待。有些母親的腹部絨毛下還留著哺育幼雛的餘溫，有些父親的眼神裏則閃爍著對嗷嗷待哺的孩子的牽掛。
    它們剛剛結束了一輪辛勞的“看護”，與那些帶著滿腹魚蝦、心滿意足歸來的伴侶交換了位置，現在輪到它們去冰冷的海水中搏擊，為自己和家庭尋覓生機。
    冰塊的盡頭，它們不再猶豫，短小的翅膀如同緊張時扇動的小手，撲棱幾下，便一個接一個，噗通、噗通地躍入了冰寒刺骨的海水。水麵泛起小小的漣漪，很快又被海流撫平。
    一旦進入水中，陸地上的笨拙便蕩然無存。它們化身為敏捷的獵手，黑白分明的身體在幽暗的水下劃出一道道迅疾的弧線。小小的腳蹼奮力地擺動著，像高效的螺旋槳，推動它們如離弦之箭般穿梭。
    陽光透過並不算太厚的冰層，在水下折射出迷離的光柱，照亮了它們搜尋的路徑，也照亮了它們眼中專注的光芒。它們靈活地躲避著暗流和浮冰的碎片，尖銳的喙時刻準備著捕獲任何一閃而過的磷蝦或小魚。
    當這支覓食的小分隊經過九艉潛藏的礁石附近時，即便是在分秒必爭的獵食途中，它們依舊被那異樣的存在所吸引。
    幾隻領頭的企鵝幾乎是同時擺動了一下腦袋，圓溜溜的眼睛裏充滿了純粹的好奇。
    它們短暫地停頓了那疾速的衝刺，扭過頭，仔細打量著這個散發著與海洋生物截然不同氣息的存在——那酒紅色的長發在水中如海藻般招搖，那靜默的身影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與威嚴。
    它們的喉嚨裏發出幾聲低低的、含混不清的咕咕聲，像是在小聲議論，又像是在互相詢問這個陌生來客的身份。
    在確認對方並無惡意，也並非可食用的目標後，它們才重新擺正方向，扇動翅膀，繼續它們重要的覓食之旅，黑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更深、更暗的海水中。
    當最後一抹黑白相間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深海之中，那幾聲好奇的咕咕議論也徹底融入了海水的寂靜。
    酒紅色的長發在靜謐中緩慢漂浮，如同燃燒後沉寂的火焰。他紅寶石般的眼眸從企鵝消失的方向收回，轉而投向身後那團包裹著他至愛之人的晶瑩空氣水球。
    方才企鵝們好奇的騷動引起的水流餘波，正輕輕推向那脆弱的屏障。
    九艉幾乎沒有太大的動作，隻是微微側了一下身體，一股無形的力量便巧妙地引導著水球向旁平移了數寸，恰好避開了那些冒失小家夥們可能帶來的衝撞，以免驚擾了其中沉睡的人。
    空氣水球內，辭穆睡得很沉，銀白色的發絲隨著水球內部微弱的氣流輕輕拂動，貼在他帶著瘢痕的臉頰旁。
    那對曾經被人畏懼的長角，此刻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不那麽突兀，反而為他沉靜的睡顏添了幾分異樣的美感。他整個身體蜷縮著，像個尋求庇護的孩子。
    九艉凝視著他，即便隔著一層空氣與水的界限，他也能感知到辭穆呼吸的頻率。
    時候差不多了。他習慣性地為辭穆更換球內的空氣，以確保他呼吸的始終是最新鮮的氣息。這個過程他已重複多次，熟練而默然。
    他微微揚起手，讓水球浮出海麵，慢慢打開一個開口，水球被他維持地很好，並沒有因為浮出水麵而破碎，反而在球壁緩慢地結起雪花。
    周遭的海水似乎聽從了他的召喚，一股極寒的氣流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壓縮，然後緩緩注入空氣水球的頂端。
    舊的、帶著辭穆體溫的空氣被逐漸替換，而新灌入的空氣帶著冰原特有的凜冽——大約有零下十攝氏度。
    這突如其來的低溫讓睡夢中的辭穆身體猛地一顫，是被凍到了，眉頭也下意識地蹙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但他實在太疲憊了，這個小小的機靈並未能將他從深沉的睡眠中喚醒，人類在寒冷下會自動觸發保護機製，昏睡是人類保持體力的最好方式，所以他更深地往溫暖的葫蘆棉絮織物裏縮了縮。
    九艉靜靜地看著，紅寶石般的眼底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冷漠的注視下，隱藏著何等小心翼翼的守護。
    寒氣在冰川下的深海中彌漫，寂靜無聲，隻有環繞著辭穆的那個晶瑩氣泡，在九艉的控製下發出微不可察的嗡鳴。
    九艉凝視著氣泡中的辭穆，看著辭穆被冷空氣凍的鼻頭發紅。他不敢把爪伸進去摸愛人，因為把泡泡戳破後辭穆就要凍壞了，而且現在海水壓強太高了，這個泡泡能保護辭穆的身體。
    他們正要踏上拜見深海之主的路上。此行的目的地，是冰川盡頭的父神居所。
    作為父神座下最受寵愛的造物，九艉深知那裏的威嚴與機遇。
    他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讓辭穆，這個他從絕望中撈起的珍寶，也能沐浴在父神的光輝之下，獲得那份足以抵抗世間所有惡意的強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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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經把自己的永生分給了辭穆，可是辭穆還是脆的像一隻小水母，他的伴侶需要更多，更好的。
    紅尾在深海中劃出優雅而有力的弧線，引領著氣泡向著更深、更冷、更寂靜的所在前行。
    周遭的光線早已被無盡的黑暗吞噬，隻有辭穆身周那層薄薄的晶瑩氣泡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越是靠近父神的領域，海水帶來的壓力便越是沉重，幾乎能將鋼鐵碾碎，但九艉的身體周圍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這些恐怖的壓力隔絕開來，同時也小心翼翼地護住了氣泡中的辭穆，不讓他感受到絲毫的異樣。
    周圍逐漸亮了些來，那些深紫色的亮藍色煙花水母為這條人魚引領覲見深海之主。
    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朋的漩渦，它緩慢而堅定地旋轉著，仿佛是亙古便存在於此的宇宙奇觀。
    漩渦的中心深不見底，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遠古氣息——那便是父神的居所，尋常生靈甚至不敢直視的禁地。
    他停在漩渦的邊緣，微微垂首，喉嚨裏發出了一連串複雜而悠揚的鳴音。
    那聲音不同於海豚的嬉戲，也不同於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它空靈、深遠，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是直接與這片古老海洋的意誌在對話。
    他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向父神傳達他的來意：他帶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懇求父神垂憐，賜予這個飽受苦難的靈魂新生與力量。
    漩渦的旋轉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停頓，一股難以言喻的意識掃過九艉和它護著的空氣水球。
    九艉能感覺到，那是父神的注視。
    他毫不退縮，隻是更加虔誠地低下了頭，將辭穆所在的氣泡輕輕向前推送了幾分，仿佛是將自己最珍貴的寶物呈上。
    他知道父神寵愛人魚，而他，作為父神最傑出的造物之一，他的請求往往會被聆聽。
    他希冀著，父神能看透辭穆那猙獰傷疤下的溫柔靈魂，能感知到他曾經的苦楚，並因此降下神恩。
    他渴望辭穆能擁有自保之力，不再任人宰割，那份力量，隻有深海的無上意誌才能賜予。
    九艉靜靜地懸浮在漩渦邊緣，用自己的一切虔誠與期盼，等待著父神的回應，等待著辭穆命運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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