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淵支支吾吾的，辭穆又聽不懂，隻能偏頭看向身旁的九艉，用眼神無聲地詢問：“魚淵在說什麽？”
    九艉冷漠的紅瞳盯著那條粉色的魚，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魚淵剛剛才被母親教訓過，現在臉頰還燒著，這幅羞憤的模樣落在九艉眼裏，就成了一種快樂。
    他緩緩轉過頭，湊到氣泡邊，用低沉的咕嚕聲給出自己的翻譯：“咕……弟，說。人，蠢。”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個詞，讓結論更加不容置喙。
    “人走。”
    辭穆臉上的那點光亮，瞬間就熄滅了。
    他眼中的驚歎和好奇都消失了，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唇角那點剛要揚起的弧度也僵硬地收了回去，隻輕輕“啊”了一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他已經習慣了，真的。
    “唧——！”
    一聲尖銳的、被氣到破音的怒叫炸開！
    魚淵漂亮的粉色魚尾猛地一甩，在水中打出一個憤怒的浪花。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張綺麗的臉蛋先是煞白，隨即被怒火燒得通紅，連耳鰭都氣得張開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一連串憤怒的泡泡從嘴裏冒出來，像是在控訴九艉的無恥行徑：“九艉你胡說八道什麽唧唧！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你怎麽可以憑空汙魚清白！咕咕咕咕！”
    然而，沒等這串憤怒的控訴飄到辭穆麵前，蹼爪罩在了辭穆的耳側。他的俊臉緊貼著氣泡，聲音是哄慰的低鳴：“魚壞，罵人。”
    他溫柔的對著水膜裏的人類說：“人好，不聽。”
    說完，他看也不看後麵氣到快要昏厥的魚淵，蹼爪用力一推，將辭穆的氣泡穩穩送進了白珊瑚宮殿的大門。在身形徹底隱入宮殿的陰影前，他回頭，對著那條粉色的魚，緩緩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屬於掠食者的利齒，那是一個無聲又充滿了勝利者意味的獰笑。
    哈，小弱魚！
    下次拿海帶套住你的頭把你魚屎都揍出來。
    那座活體珊瑚構築的宮殿，的確如魚淵所言，是整座人魚之城最安靜的居所。
    厚實的珊瑚壁隔絕了外界絕大部分的聲響，隻餘下水流拂過宮殿時，那細微孔洞中發出的、如同風鈴般空靈的嗡鳴。
    辭穆就住在這裏，九艉的氣泡將他送進來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
    自從被魚淵打擊後，辭穆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微光又黯淡了下去。他不再去想那些華美的居所和新奇的見聞，大部分時間隻是沉默地坐在氣泡裏，看著光線透過乳白色的珊瑚壁，在水中折射出變幻莫測的虹彩。
    住處安寧後，他也沒去孕魚池了裝孕魚了。
    這天，一陣輕柔而規律的震動，從宮殿的外壁傳來，打破了這近乎凝滯的寂靜。那聲音很輕，像是用指節小心翼翼地叩擊著珊瑚，帶著幾分試探與懇求。
    辭穆抬起眼，而他身側的九艉早已警覺地舒展開身體，尾鰭蓄力，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極具威脅性的低沉咕嚕。
    震動停頓了一下，隨即又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輕緩，透著一股不願冒犯的卑微。
    九艉的紅瞳裏掠過不耐，但他看了看身邊麵露疑惑的辭穆，終究還是擺動尾巴，巨大的蹼爪輕輕一推，將氣泡送到了紗簾門口。
    水幕之外，懸停著一條雄性人魚。他有一條漂亮的寶藍色魚尾，鱗片在水光下泛著深邃的光澤。他的身形精壯，但神情卻帶著明顯的憔勞與憂慮。他正是之前那條大肚子雄魚的伴侶，一見到辭穆，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那是一種混雜著希望與感激的光。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九艉審視的、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努力地朝辭穆的方向湊近了些。
    他張開嘴，發出了一連串輕柔的、音調起伏的鳴叫，同時伸出手，笨拙地比劃著。
    他先是指了指遠處孕魚池的方向，然後雙手在身前虛攏，模仿著彈奏的動作，最後，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腹部，臉上露出一個懇切至極的表情。
    辭穆怔怔地看著他，雖然聽不懂，卻從那雙真誠的藍色眼眸中，讀懂了那份焦急的請求。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九艉。
    九艉冷冷地盯著那條藍尾人魚，直到對方不安地蜷了蜷尾巴尖，才緩緩轉過頭，將俊美的臉貼近氣泡。
    他沒有再像對魚淵那般使壞，或許是這條人魚的請求無足輕重，又或許是他不想再看到辭穆眼中那熄滅的光。
    “咕……”一聲低沉的咕嚕聲在辭穆耳邊響起，帶著水流的震動。九艉抬起蹼爪，指了指那條藍尾人魚，又指了指孕魚池的方向：“魚伴魚寶。”
    看著辭穆好奇的樣子，聲音又柔和了更多：“聽辭穆唱。”
    辭穆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眼眸像是被拂去了塵埃的寶石，一點點重新亮了起來。
    他想起那條大著肚子、神情溫柔的雄魚，想起他音樂響起時，那些圍攏過來的、好奇而專注的生命。
    那是他為數不多的、感覺自己被真正需要的時刻。
    “好。”辭穆的唇角終於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柔和的微笑。他隔著水幕，對那條藍尾人魚用力地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複，藍尾人魚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狂喜的光芒，他激動地朝著辭穆連連點頭，魚尾在身後興奮地搖擺，攪動起一串串晶瑩的水花。
    九艉看著辭穆臉上的笑意，他發出一聲表示默許的低鳴，蹼爪再次搭上氣泡，以保護姿態，推動著辭穆，跟隨著前麵引路的藍尾人魚，向著那片傳來生命律動的孕魚池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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