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它們肚子都鼓起來了！”明海伸出覆蓋著細密粉色鱗片的爪尖，小心翼翼地虛點著其中一條魚苗圓滾滾的腹部，聲音裏滿是壓不住的焦躁：“再喂下去，怕不是要撐破了！我們還是把肉糜拿開吧？”
    紫樹聞言，蹼爪輕輕探入碗中，指尖在撈取肉糜時帶著微顫。她沉沉歎了口氣，嗓音帶著幾分沙啞：“唉，能吃就是福。”
    小心地將剩餘的肉糜從魚苗嘴邊撥開。魚苗還未有意識，仍在張著小嘴吹泡泡。
    “要是能弄到軟殼的鱗蝦或者沒孵化的卵就好了，”明海忍不住嘀咕，魚尾煩躁地拍打著水流：“那些小東西才有活力追著蝦咬。也不知道九艉搗鼓的那個什麽網，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場……”
    紫樹將撈出的肉糜放在一旁，目光投向螺殼洞的方向，眼神複雜：“說是讓咱們也過去幫忙。可我不想……唉，人類怎麽能這樣呢？好在魚苗隻是小了些，沒有長得殘缺。”
    明海的視線從那幾隻脆弱的魚苗身上挪開，他看向自己的伴侶：“你去。狩獵隊那邊需要人手，我留下來看著它們。”
    紫樹的蹼爪終究是沒有從泡泡貝殼碗邊撤開，反而伸得更近，指腹隔著那層薄薄的屏障，眷戀地蹭了蹭魚苗們柔軟的身體。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抬起頭，眼眸裏情緒翻湧。“你看好家。”
    她一字一頓，尾巴在身後煩躁地一甩：“我這就去瞧瞧，那個人類到底又在蠱惑九艉弄什麽破網！”
    紫樹甩動著魚尾，她心中憋著一股無名火，既是對那個來路不明的人類的憤恨，也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焦躁。
    穿過幾片搖曳的珊瑚叢，正要拐向首領居住的最大螺殼時，一個身影迎麵而來。那是一條雄性人魚，通體覆蓋著如深海般澄澈的藍色鱗片，他遊動得極為緩慢，動作間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溫柔。
    紫樹定睛一看，認出了是藍淋，一個前不久剛生產完的雄性人魚。
    藍淋的懷中，正用柔軟的水草小心翼翼地兜著一個透明的小生命。那便是他的魚寶。
    紫樹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住了。
    她輕聲喚道：“藍淋。”
    藍淋聞聲抬頭，見到是她，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的伴侶藍白為了照顧懷孕的他，特地加入了狩獵隊，與紫樹也算熟識。
    “紫樹，你這是要去……”
    他的話沒說完，紫樹的目光已經完全被他懷裏的魚苗吸引了。
    那小家夥雖然身形還是半透明的，但輪廓分明，小小的尾鰭已經能有力地擺動，在水草兜裏不安分地遊來遊去，甚至還好奇地吐出一個小小的水泡。
    和他家那些隻能擠在貝殼碗裏，連動彈都費勁的小東西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你的魚寶……好健康啊。”紫樹的聲音裏透出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羨慕。
    這才是人魚該有的後代，從魚身上誕育，一出世便能自主遊動，很快就能追逐食物，省心又強壯。
    不像她和明海……紫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個泡泡貝殼碗，閃過那五條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小生命。
    她和明海得把魚肉糜一點點湊到魚苗嘴邊，一天幾十次，生怕它們餓著，又怕它們撐死。每次喂食完，都要立刻換掉被汙染的水，累得筋疲力盡，心卻始終懸在半空。
    很佩服藍淋的勇氣，聽說好多雄性人魚生魚寶都會被憋死，紫樹和明海都不敢這樣生，雄性人魚會憋死魚寶，雌性人魚懷了魚寶力量就會衰弱，都是一種力量與生命的交換。
    藍淋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羨慕：“你家也很厲害呢，一下子就有五個寶了，而且都很健康。”
    “唉。”紫樹重重地歎了口氣，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還不知道提早出生有沒有隱患呢，要是以後成不了厲害的魚，魚生也算廢了。”
    看著藍淋懷中那個活潑漂亮的孩子，再想想自己家中那幾個嗷嗷待哺的難題，紫樹心中那股去找人類算賬的怒火，竟悄然轉化成了孤注一擲的希望。
    她對藍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別道：“我去找首領還有事，先遊了。”
    不管那個東西叫什麽，不管是誰教的，隻要能讓她的孩子們活下去，哪怕是讓她去跟最討厭的人類低頭，她也認了！
    藍淋連忙抱緊魚寶追上去：“我也去……”
    遠遠就看到首領居住的螺身上附生的熒光藻類散發著幽幽的、如同月華般的光芒，將周圍的海水都染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
    紫樹懸停在洞口，她用蹼爪在螺殼堅硬的外壁上輕輕叩擊了三下，這是族內通報的禮節。
    片刻後，洞內傳來一陣水流的湧動，算是應允。
    紫樹壓下心頭的忐忑，擺動尾鰭遊了進去。緊隨其後的藍淋動作更加輕柔，他將懷裏的魚寶又往胸前攏了攏，生怕一絲過快的水流驚擾到孩子，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讓兩條人魚瞬間僵在了原地，嘴巴不自覺地張開，連呼吸都忘了。
    螺殼內部的空間遠比想象中要寬闊，但此刻卻充斥著一種詭異的寂靜。沒有預想中首領的威嚴訓示，也沒有族人間的交談，隻有一種近乎凝滯的專注。
    十幾條人魚散落在各處，他們正低著頭，默默地用柔韌的海草編織著什麽。他們的動作機械而重複，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自己爪間的草繩上，周圍的水流因他們專注到極致而變得異常平緩。
    紫樹看到了兩條人魚因為太過投入，竟將自己的尾鰭和手臂編進了那張逐漸成型的巨大網格裏。其中一條正笨拙地試圖用另一隻手解開纏住自己腕部的繩結，另一條則幹脆放棄了掙紮，半個身子被網兜住，臉上卻是一副渾然不覺的麻木神情。
    這到底是什麽……
    紫樹的視線越過這些沉默的族人，最終落在了螺殼最深處的王座上。那是由一整塊深海硨磲雕琢而成的座椅，緋麗慵懶地倚靠在那裏，似乎是累得在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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