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穆的視線掃過淺灘邊沿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很快便有了主意。他讓九艉在原地站好，自己則蹚水上了岸，在潮濕鬆軟的泥土裏跋涉，很快就從一叢灌木中扯出幾根柔韌結實的藤蔓，又摘了許多寬大肥厚的葉片。
    他將葉片層層疊疊地穿在藤蔓上，很快，兩條簡易的、充滿了原始氣息的草裙便製作完成了。他先幫九艉換上，濃綠的葉片襯著九艉瓷器般蒼白的皮膚，仿佛林中精怪。然後，他才為自己也圍上一條。
    解決了衣著問題，辭穆的目光又落在了九艉那雙完美無瑕的腳上。那是一雙從未接觸過土地的腳，腳底的皮膚細膩得如同初生嬰兒，絕不可能承受林間砂石的磨礪。他又在岸邊尋了些枯黃卻堅韌的長草，就在九艉的注視下，開始編織草鞋。他的動作嫻熟而迅速，仿佛做過千百遍。不一會兒，兩雙粗糙但結實的草鞋就已成型。
    “抬腳。”辭穆言簡意賅。
    九艉聽話地抬起右腳，身體卻因為單腿站立而一陣搖晃。辭穆伸出左手扶住他的小腿，穩住他的身形，然後將那粗糙的草鞋套上他的腳。異樣的束縛感和粗糲的觸感讓九艉的腳趾不適地蜷縮起來，喉嚨裏發出一聲疑惑的輕哼。他低頭看著腳上這個奇怪的東西，紅眼眸裏滿是抗拒。
    辭穆仰頭看著他，溫柔的輕聲解釋道：“要去的路不好走，會受傷。”
    為了讓辭穆能早點看到競羽賽的盛況，九艉強忍著腳底傳來的陌生感覺，點了點頭，然後學著辭穆的樣子，將另一隻腳也穿上了草鞋。
    一切準備就緒，遠方林中傳來的鳥鳴聲越發清晰喧鬧。九艉側耳傾聽片刻，鎖定了聲音的源頭，搭著辭穆的肩膀跟著辭穆的口號走。
    林間的喧囂愈發震耳欲聾，像有一條無形的、由聲音匯成的巨浪，正從前方撲麵而來。九艉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沉重，像是在和大地較勁。他高大的身軀依舊僵硬，緊緊依賴著辭穆的肩膀才不至於摔倒。草鞋踩在枯葉與泥土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是他人生中第一段屬於陸地的足音。
    當他們終於撥開最後一片垂下的寬大枝葉時，眼前的景象讓辭穆瞬間忘記了呼吸。
    他們站在一處山崖的邊緣，腳下是陡峭的坡地，而前方，則是一個由參天巨樹環繞而成的天然峽穀。無數長著絢爛翅膀的羽族在空中翱翔、追逐，他們的羽翼五光十色，從純白到墨黑，從赤紅到湛藍，在陽光下折射出流動的光彩，像是一場盛大的、活生生的彩虹風暴。峽穀的峭壁之間，粗壯如龍蛇的藤蔓被巧妙地編織、連接，構成了一條條懸空的走道。密密麻麻的羽族親眷就坐在這些藤蔓走道上，他們揮舞著羽臂、爪子，發出各種清亮或尖銳的鳴叫，為天空中自己的親人呐喊助威。整個峽穀就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天然競技場，那喧鬧聲浪幾乎要將人的耳膜掀翻。
    辭穆仰著頭，那雙曾見過太多黑暗的眼眸裏，此刻隻剩下純粹的震撼與向往。他臉上的紅色瘢痕在明亮的光線下似乎也柔和了許多，發絲被風吹動。
    這就是競羽賽，比傳說中描繪的任何景象都要壯麗百倍。
    然而，身邊的九艉對這漫天奇景卻視若無睹。他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並未望向天空，而是在下方那些密集的藤蔓通道上迅速掃視，側著頭，圓潤的耳朵微微抽動，像是在從萬千種聲音中分辨著什麽。片刻後，他似乎找到了目標，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而清越的嘰啾聲。這聲音並不響亮，卻有著奇特的穿透力。
    幾乎是立刻，藤蔓觀眾席上一個身影應聲而起，展開翅膀，靈巧地滑翔而下。
    他在兩人麵前幾步遠的地方穩穩落地，收攏翅膀時發出一陣羽毛摩擦的颯颯聲。
    “九艉？”飛雲的聲音帶著欣喜，可當他的目光落在九艉身上時，那喜悅瞬間凝固了。
    他看到了九艉，那個他熟悉的、擁有著驚人美貌的紅發人魚。可是……他沒有尾巴。他正筆直地站立著，用兩條腿，飛雲的視線從九艉那張緊繃的俊美臉龐，滑到他圍著簡陋草裙的腰間，再到那雙踩著粗糙草鞋、穩穩立於地麵的腳。
    飛雲的腦袋控製不住地歪向一側，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微張開，臉上寫滿了全然的、不可思議的驚奇。
    飛雲繞著九艉走了兩圈，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從頭到腳把他打量個遍，視線在簡陋的草裙和粗糙的草鞋上反複流連，最後，他腦袋快180度歪到胸口上了，臉上那極致的驚愕化作了毫不掩飾的噗嗤一笑。他伸出羽翼的尖端，戳了戳九艉腰間的葉片，斷言道：“九艉，你這樣子可真夠醜的。”
    九艉那張緊繃的俊美臉龐瞬間激動，喉嚨裏發出一聲尖銳的抗議：“嘰！”
    他一把摟住身邊辭穆的腰，動作大得差點讓自己失去平衡，卻還是強撐著挺直胸膛，用下巴對著飛雲，又發出幾聲短促而驕傲的鳴叫：“我能為他變成人，你能變成狐獸嗎？”
    “嘰嘰嘰！”飛雲發出一長串響亮的笑鳴，他雙翼猛地展開，帶起一陣強勁的氣流，將地上的枯葉與塵土盡數卷起。
    “我才不和笨魚計較！”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卻強大的風便將辭穆和九艉穩穩托起，二人被風卷的離地而起，向著高處的藤蔓觀眾席急速飛去。
    “哇啊——！”
    失重感與急速攀升的刺激讓辭穆的心髒狂跳，他非但沒有恐懼，反而被這截然不同的體驗激得熱血沸騰！風聲在耳邊呼嘯，下方無數羽族的身影變得渺小，整個峽穀的喧囂匯成一股洪流湧入腦海。壓抑已久的沉悶在胸口炸開，他仰頭迎著風，發出一聲暢快淋漓的大喊，那聲音充滿了新生般的喜悅，瞬間便融入了這片壯麗賽場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