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拖得長長的、滿含悲切與控訴的哀鳴從他喉間發出，聲音婉轉淒切。
    他一邊發出這般令人心碎的鳴叫，一邊用力地用蹼爪拍打著水麵，激起大片水花，仿佛在宣泄著自己的不滿。“辭穆，他們凶！他們三個合起夥來打一條魚，你不要和他們玩。”
    聽著那幼稚又委屈的控訴，辭穆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他強忍著快要咧開的嘴角，最終隻是化作一聲無奈又寵溺的輕歎。安撫地朝湖中那顆氣鼓鼓的紅色腦袋望了一眼，他才將視線轉回身邊的三位兄長身上。
    他抬起指尖在空中輕輕一勾。無形的生命之力以他為中心悄然蔓延，滲入周圍的林木。湖邊那些在剛才的激鬥中被冰霜凍結、被風暴撕扯的樹木，此刻仿佛被春風喚醒。枯敗的枝丫上瞬間抽出嫩綠的新芽，芽苞迎風而長，在數息之間便綻放出滿樹繁花，濃鬱的芬芳瞬間驅散了空氣中殘留的硝煙與寒氣。花瓣還未凋零，青澀的果實便已然成型，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飽滿、圓潤，最終染上誘人的色澤，沉甸甸地掛在枝頭。隨著辭穆手腕輕垂，那些熟透的果子便像聽到了指令，紛紛脫落，卻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輕飄飄地、如同飛絮般落向黎幻三人。
    “請哥哥們吃。”辭穆的嗓音溫潤，帶著真誠的笑意：“多謝你們，肯費心陪九艉消磨這點時間。”
    黎幻眼疾手快，姿態瀟灑地接住一顆色澤最豔的紅果。先用自己那華貴法師袍的一角，細致地擦拭著果皮上的塵埃，他咬下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間迸發，他滿足地眯起眼，這才看向辭穆，語帶戲謔地說道：“還是我們家小弟最是懂事貼心，哪像水裏那條除了臉蛋一無是處的傻魚，半點情商也無。”
    他身旁的青逢則顯得更為挑剔。他隻是攤開手掌，掌心寒氣匯聚，一片片剔透的冰晶憑空出現，迅速凝結成一隻棱角分明的冰杯。他信手拈來幾顆晶瑩的白果，在杯中輕輕一握，果實便被碾壓成泥，汁液混著果肉落入杯底。冰杯自身的寒氣迅速將其鎮得冰涼，他這才優雅地晃了晃，湊到唇邊淺啜一口，整個過程不見多餘的動作。
    “嘶嘶！”一聲細微的聲響從黎幻的袖口傳來。那條金色的小蛇按捺不住，終於探出了腦袋。它金色的豎瞳打量著那些果子，蛇信子“嗖嗖”地吞吐著。它似乎看準了目標，猛地竄出，一口一個，精準地將兩顆滾落到近旁的紫色漿果吞入腹中。它小小的身軀瞬間被撐得變了形，腹部鼓起兩個圓溜溜的包，一前一後，活像一串糖葫蘆，看起來滑稽又可愛。它打了個滿足的飽嗝，又迅速縮回了袖口那溫暖又安全的陰影裏。
    黎幻敏銳地感覺到一道幾乎要將他後背灼穿的視線。那目光來自湖中，黎幻無奈地挑了挑眉，將手中吃得幹幹淨淨的果核隨手一拋，果核在空中便化作了點點光塵消散。
    他可沒興趣在這種濃情蜜意的氛圍裏充當惹人嫌惡的背景板。他朝青逢遞了個眼色，懶洋洋地一揮手，周身的空間泛起水波般的漣漪，身影在扭曲的光影中瞬間變得模糊，下一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周遭的空氣霎時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風拂過花枝的簌簌聲，以及湖水輕柔的拍岸聲。
    辭穆緩緩轉過身，走向湖邊。他停在水畔，凝視著那片因九艉的潛伏而顯得過分平靜的湖麵，水麵倒映出他頎長的身影與身後那片被他催生出的、生機盎然的繁花林木。
    “我親愛的人魚先生，”他輕聲開口，嗓音裏帶著笑意，溫柔得能將寒冰融化：“不打算出來，歡迎我的回歸嗎？”
    話音未落，“嘩啦”一聲巨響，平靜的湖麵猛然炸開！
    一道紅色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般破水而出，激起的水幕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九艉以一種蠻橫而急切的姿態，張開有力的雙臂與蹼爪，緊緊地、不留一絲縫隙地抱住了岸邊的辭穆，不由分說地將他帶入自己冰涼的懷中，一同墜入水中。
    辭穆沒有絲毫反抗，甚至在身體失重下沉的瞬間，還縱容地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輕笑。他任由九艉將他挾持著沉向湖底，冰涼的湖水瞬間淹沒頭頂，將外界的一切聲音隔絕。水流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頰，視野裏是斑駁陸離的光影和九艉那張近在咫尺的、美得驚心動魄的臉。
    在幽靜的水下世界裏，九艉的動作反而變得輕柔起來。他小心捧著辭穆的臉，微微偏過頭，將自己的雙唇貼了上去。那不是一個充滿欲望的吻，而是一個純粹的、帶著安撫與依戀的吐息。九艉將自己的空氣渡入辭穆口中，冰涼的唇瓣相觸，交換的卻是維係生命的溫暖氣息，宣告著彼此的歸屬。
    。。。。。。。
    辭穆微微喘息著，唇上還殘留著九艉渡來的空氣，他緩緩睜開眼，便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燦若寶石的眼瞳。
    鬼族的記憶與感知是共通的，即便兄長們的身影已消失在空間的盡頭，辭穆卻依舊能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聯係，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透過無形的帷幕，靜靜注視著他。在這樣的注視下，再與愛人做些更親密的事，讓他感到羞赧。他伸出手，輕輕推了推九艉堅實的胸膛，細密的鱗片在掌心下傳來微涼而順滑的觸感。
    九艉順從地鬆開了力道，魚尾在水中優雅地一擺，帶著辭穆緩緩上浮。嘩啦一聲，兩人破開平靜的湖麵，傍晚的微風帶著花果的甜香迎麵撲來。九艉將他帶到岸邊一塊被湖水衝刷得光滑的岩石上坐下，自己則半身浸在水中，用有力的臂膀將辭穆圈在懷裏，像守護著最珍貴的寶物。
    辭穆靠在九艉寬闊的肩頭，指尖繞著九艉一縷長發。
    “我想回現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