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思索的瞬間，珠珠那帶著濃濃哀傷的柔軟聲音再次響起，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在提出最純粹的質問：“緋麗，辭穆和九艉很可憐的，你為什麽要拆散他們呢？”
    “你這樣，”珠珠頓了頓，凶巴巴的說：“真的很壞哦。”
    對於珠珠那天真的質問，緋麗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過去。在她眼中，珠珠真的隻是一隻灌滿了海水的水母，和珠珠爭論便是愚行。那股因忌憚而稍稍收斂的威壓再度升騰，她冰冷的視線越過珠珠千萬條飄搖的觸須，像兩束凝實的寒光，重新釘在了辭穆的身上。
    “人類，”她開口了，聲音平淡無波，卻仿佛帶著整個深海的重量，落辭穆的心尖上：“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讓九艉和你走嗎？”
    九艉護著辭穆的手臂驟然收緊，肌肉繃得像鐵塊，喉嚨裏發出壓抑的、警告般的低吼。辭穆能感覺到懷抱著自己的那具身體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即將爆發的、被死死壓抑的憤怒。他反手抓住九艉冰涼的蹼爪，安撫地捏了捏，然後抬起頭，迎上那雙與九艉肖似卻毫無溫度的紅眸。
    “為什麽？”辭穆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平靜：“因為我是人類？”
    緋麗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殘忍的弧度，那絕美的麵容上終於有了輕蔑以外的表情。“當然是因為……”
    她的話音未落——
    “——咿呀！！！”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足以撕裂神魂的嘯叫猛然從九艉的喉中爆發！這聲音不再是海豚音那般空靈，而是化作了最鋒利的聲波武器，瞬間貫穿了整片海域。辭穆隻覺得大腦嗡的一聲，眼前發黑，下意識地死死捂住了耳朵。他懷裏的九艉全身的鰭都在劇烈顫抖，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裏翻湧著前所未有的驚恐與決絕。
    嘯聲未歇，九艉另一隻空著的手猛地向前一揮！他身前沸騰的海水瞬間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抽動、凝聚，化作一道狂暴的、高速旋轉的漩渦水牆，咆哮著擋在了他們與緋麗之間，暫時隔絕了那道毀滅性的視線。
    混亂之中，九艉焦急的聲音直接撞入珠珠耳中：“快！送我們走！”
    幾乎在同一時刻，珠珠那巨大的傘狀身體猛地收縮，無數粉色的觸須如一張大網般疾速回卷，將緊緊相擁的辭穆和九艉包裹其中。這一次不再是溫柔的霧氣，而是一種迅疾到無法反應的空間扭曲。
    “嗤——”
    緋麗隻是不耐地抬手一揮，那道由九艉拚盡全力築起的水牆便如紙片般被輕易撕碎，化作漫天混亂的水花。可水牆之後，早已空無一人。
    原地隻剩下珠珠的身體在傳送的餘波中變得半透明，隨即徹底消失在海水裏。
    辭穆和九艉的氣息，被抹除得一幹二淨。
    緋麗懸停在原地，金色的長發在因她怒意而狂亂奔湧的水流中緩緩飄動。她絕美的臉上，那抹殘忍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結的冰霜。她緩緩攥緊了蹼爪。
    空間扭曲的眩暈感像是要把人的五髒六腑都攪碎。辭穆隻覺得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包裹、拉扯、擠壓，前一秒還是深海的沉重水壓，下一秒，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光怪陸離的混沌色塊。
    當那股撕扯感驟然消失時，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刺入骨髓的酷寒。
    他們被粗暴地甩在了一片廣袤無垠的冰川之上。
    零下五十攝氏度的嚴寒瞬間包裹了他，可辭穆身上由油果果贈予的機甲服正散發著恒定的微熱，將那足以凍結呼吸的低溫隔絕在外。臉色被寒風吹得發僵，他晃了晃有些發懵的腦袋，撐著冰麵站了起來，腳下是堅實而光滑的古老冰層，映著天空中淡漠的光，呈現出一種幽深的藍色。放眼望去，天地間隻剩下純粹的白與藍，連綿的冰峰如沉睡巨獸的脊背，寂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片死寂讓他感到心安，因為這裏沒有緋麗那令人窒息的威壓。
    他回過頭，心猛地一緊。
    剛剛還像一張天幕般將他們護住的珠珠，此刻徹底失去了形態，像一灘被陽光曬化了的巨大果凍，軟趴趴地癱在冰麵上，半透明的身體隨著微弱的喘息輕輕起伏。它那千萬條美麗的觸須也失去了活力，無力地鋪陳著，顏色都黯淡了不少。
    “我……我沒力氣啦……”珠珠的聲音細若遊絲，帶著哭腔：“這裏是父神的地盤，緋麗……她也不敢追過來的。”
    辭穆的視線立刻轉向另一邊。九艉的情況同樣糟糕。他強壯的身體側躺在冰上，酒紅色的長發淩亂地貼在臉頰與冰麵之間，那條曾攪動深海的、充滿力量的紅色魚尾，此刻光澤黯淡，無力地垂著。辭穆走近了才看清，九艉身上堅硬的鱗片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密裂痕，顯然是方才強行催動力量對抗緋麗所致，裂痕的縫隙間，正極其緩慢地滲出微光，似乎是在自我修複。
    九艉察覺到他的靠近，艱難地動了動尾鰭，紅寶石般的眼眸轉向他，裏麵翻湧的情緒不再是之前的驚恐與決絕，而是隻剩下濃濃的疲憊與依賴。他發出一聲低低的、像小獸般的輕哼，伸出蹼爪，輕輕勾了勾辭穆的褲腳。
    “要翻個身嗎？”辭穆立刻會意，單膝跪在他身邊。
    九艉眨了眨眼，算是回應。
    辭穆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身上的裂痕，一手托住他的肩膀，一手環過他的腰，用上了些力氣，幫他翻了個身，讓他能夠更舒服地平躺。九艉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順勢將頭枕在了辭穆的大腿上，冰涼的臉頰貼著微熱的機甲服，貪婪地汲取著那份獨屬於他的溫暖。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淺淡的陰影，身體的緊繃感終於在愛人的身邊徹底鬆懈下來。